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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血厄 终

自从变成活尸后,“养老送终”这个问题已经离他十分遥远了。但在此之前,他是慎重的考虑过这个的问题的,然而得出的答案很是心寒。

自己半辈子治病救人,造福乡民,不想天命之年却孤寡一人,单这也就罢了,偏偏临老又身患绝症,连安度余生都不能,若非血灵芝,早就一命呜呼了。

上苍如此薄待,怎叫他不忿不怒。

但是现在又被打回了原点,甚至更加凄怆,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真的应该下回头。

脆弱的神经一旦敏感起来,就是一连串的质疑。

一瞬间,掌柜的神色变得很慌乱,手粗无措的在身上胡乱摸索起来,好像在寻找失去的东西,口中念念有词,“是啊...是啊...我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以后谁来给我养老送终...”

可是,他的面容又火速变作凶横,不住的摇头,否定道:“不对不对,我不会死的,要儿子女儿做什么...”

两种截然相冲的念头在脑海撕扯,神色忽明忽暗,状若癫狂。

平安不紧不慢,谆谆说道:“掌柜的,人怎么可能不死,你的手下不就死了吗?”

掌柜的呆怔,呐呐道:“是啊,他们不就死了么...”

旋即又厉声道:“不对!他们会死是因为你杀了他们,不然怎么可能会死,混蛋,你骗我!”

松动的五指再度扣上青儿的喉咙。

平安怜悯的看着他,叹道:“一点都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们这些人都可以杀了他们,那些修为更加高深的前辈是不是也能杀了他们,再放眼寰宇,我们是不是更加渺小,天地难道就不能抹杀他们吗?掌柜的,你该醒醒了,没有人可以真的不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

掌柜的一瞬间颓败不堪,喃喃道:“是啊,跟天地比起来,我们都是沧海一粟,一个喷嚏就会灰飞烟灭...”摩挲着蓬面衰髮,看着枯瘦如柴的身体,失声痛哭:“我怎么...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神慌气乱,舌头打结,绝望和欲望共同构筑的心墙终于开始出现裂隙,露出等待填充的空白。

平安轻声说道:“掌柜的,每个人都会犯错,尤其是面对无法拒绝的诱惑,但只要肯知错改错,一切都还不晚。”

掌柜的松开青儿,胡乱擦抹净涕泪,双手颤抖的指着自己,急切的问道:“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平安缓缓站起身来,慢吞吞的伸出右手,柔声道:“当然,只要没死,就有机会,掌柜的,跟我回家,让我们重新开始,让我跟青儿承你膝下,伴你左右,好吗?”

掌柜转悲为喜,连声“好好好...”

久不作声的青儿看着那个让人难以忘却的身影,微微一笑,心道,他真的变了,变得更执拗,变的得更善解人心,也变得更好了。

一个杀人盈野的畜/生被他把住了脉门,三言两语间说的如癫似狂,哄的悔罪自新,虽然取了些巧,走了点运,但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惜,造化弄人,自己终究还是与他擦身而过。

将来的事,就由将来的人再继续吧,而自己现在只想血债血偿。

丈夫的血债,那么多无辜之人的血仇,岂是一句轻飘飘的重新开始就能揭过的。

血债一定要用血还!青儿冷冰冰的哼了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声冷哼宛如腊月的凛风,打上了所有人的身体,钻向所有人的灵魂。

或许这阵风刮得还不够狂野,不够彻骨,掌柜的只是打个机灵,迷蒙的双眼散开一帘薄雾,浑浑噩噩的问道:“青丫头,你有话说?”

这个词往昔听着倍感亲切,甚至羞怯,现在却无比的恶心,恶心的令人作呕。

青儿冷飕飕的飙道:“重新开始,你别妄想了!你双手沾满了枉死之人的鲜血,他们的亲人,朋友都绝不会原谅你,除非你死!”

掌柜的怔立,艰难的转头头去,求助的望着平安,说道:“平安,她说的是真的吗?”

平安大急,这个傻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绞尽脑汁,嘴皮子都快掀飞了才堪堪稳住掌柜的,她这一嗓子吐出,鸡飞蛋打了一半!

连忙稳下情绪,当作无事一般,掷地有声道:“当然不是!这里的人都信佛,俗话说的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掌柜的你肯悔过,他们一定会原谅,介时我们再竭尽所能的帮助他们,弥补我们犯下的过错。”

情急之下平安也想不出太好的措辞,把连自己都不信的玩意拎了出来,以解惶惶之魂。

青儿却“哈哈”大笑:“休想!只要走出这个洞口,就会有无数的人争着抢着把你挫骨扬灰,就算你缩在这里一辈子,也会有人想尽一切手段把你揪出去,那些被你残杀过的人更会化作厉鬼缠着你永生永世!”

“你闭嘴!一介妇人只管洗衣造饭,懂个什么世道人心!”

平安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双目掩不住焦炙,万急之下,破口大骂。

掌柜的神色在冷斥中荡的越来越清明,心头嗜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拼命的告诫自己,要忍住,要忍住。

近乎乞求的看着青儿,哆嗦着比纸还白的嘴唇,问道:“你真的那么恨我?”

青儿轻启双唇,一字一句说道:“是!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要杀你报仇!”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住,簌簌凉风穿进洞中,呜呜作响。

掌柜的眼睛的柔情,希望,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狂躁的烈火。

理智尽皆崩溃,他嘶吼道:“你要杀我,我先杀你!”

青儿转过来去,雾鬓拂扬,露出比曾经更柔情的笑容,无声的嚅动了两下嘴唇,就像盛开的花朵,清风摇动了它的笑靥,伴朝暮之欢,许再世长情。

“不要!”

一声悲鸣,平安钉立,心碎肠断。

瞳孔中的衣衫大片浸红,一只形如鸡爪的枯手穿胸而过,身前绽放出无数朵妖艳的红花,那些花儿开的快,凋的急,转瞬间就被枯手采/摘一空,甚至连孕育它们的身体都一同被销解。

紧缚的绳索少了血肉的牵绊,终于得以解脱,落在地上盘成一团乱麻。

平安呆痴着望着那罩裙衫,那具枯骨,魂魄分飘天渊,忘记了痛苦,忘记了流泪,手一翻,金剑自动跳入掌中,柄上“灭”字明光铮亮,迈着像木偶般僵直的步子,向掌柜的走去。

掌柜的面庞恢复了血色,躯体也变的丰盈,可他却满眼恐惧,望着满身死气,一步步靠近的平安,竟生不出抵抗的情绪,骇声道:“平安...平安,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一时激愤,一时激愤,这全都怪她自己...”

可是平安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回答他的只有掌心的金剑。

刘昭然缓缓收功,胸口仍如置火架,痛的他冷汗不停。

先前全力收摄心神运功,双目闭上,两耳失聪,现在环目一视,身边竟少了平安,也不知他何时离去的,正要起身寻着金光闪闪的脚印追去,依尔达也悠悠转醒。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多言,彼此搀倚着向天神洞走去。

连摔带爬,踉踉跄跄的刚至洞口,乍起一串彻耳巨响,大地轻摇,洞上尘土簌簌流落,同时洞口也冲出一蓬尘雾,两人赶忙撤开步子。

这时,“砰砰砰...”一阵脚步声从洞里传出。

两人摆出防御的架势。

雾散人开,一个双目死寂的身躯,怀抱一具身着笼裙的干尸,拖着僵直的步伐,缓缓走出。

“平安!”

二人齐齐惊呼。

平安钝拙的抬起眼睛,双目骤合,凄白面庞埋入笼裙,轰然倒地。

————

血尸之祸拉下帷幕,但灾情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许遂许神医不愧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业开模,敬业之心鲜有出其右者,他亲自跑来郪县查探,以防大战后爆发疫病。

这一察还真察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原来叛军们把好些尸体都丢进了城中巷井,这可是绝城的事,若是自己不来,肯定会爆发瘟疫,这帮孙子还够毒的!许遂暗暗想道。

不过转念再想,这一战不是叛军死,就是官军亡,这郪县小城留着也没什么鸟用了,所以对叛军来说自然无所顾忌。

没办法,只能再辛苦自己一段时日,做好预防疫情的工作吧....

除了许遂的亲至,令人意外的萧侯爷隔日也亲至了。

他刚一下马车,立刻脚不沾地的奔向王僧略办公的民寨打听情况。

其实不用不听他也知道肯定好不了。

进城的时候他看到了,滚滚郪水泛着殷红,不时飘过一两个头颅,看的直泛酸水,险些当场吐出来,只能掩下车帘,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挺着一脸煞白进城。

王僧略看到萧侯爷火急火燎的闯进门,笑道:“王爷竟然亲至,此乃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