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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各怀鬼胎

“倚翠浓”是长安老字号花坊,占地颇巨,牌面金阔。

一楼是散客聚集之地,摆放十数张桌台,大者可坐五六人,小者只是双人座,散而不乱。两边花笼排灯,场中建有一座圆台,铺设围屏,花簇锦障,供人女乐舞姬表演,顶上吊有一只奇大的花篮,夜里灯火点亮,楼中五光十色,别具一格。

二三层则是雅间所在,每间屋子都隔有过道,内砌有坚实的夹墙,隔音效果极佳。除正楼外,后院还暗设赌坊,娼赌合一,买卖兴隆。

按照规矩,入夜后花坊才会开门,一者店里要准备酒肉,二来姑娘们也要收拾房间,打理妆容,以最美的姿态接客。不过做生意没有拒客的道理,此时已有零零散散的客人跨进楼庭,各自寻好位置坐下,吃吃小菜,喝喝小酒,时不时相互攀谈几句,等待夜幕降临。

两个月前店里来了一批金发碧眼,肤白鼻挺,能歌善舞的异国佳丽,用以充当红倌(卖艺又卖身),虽然叽里咕噜说什么也听不明白,但有玩客说,颇为一番滋味,而且价钱也不算离谱,至少比清倌人“良心”,这些散客多半是早早来定客的。

毕竟花坊想要生存,想要做大,光靠清倌人是万万不行的,据说是因为苏大人(苏绰)厌恶皮/肉生意,所以定的税钱很高,花坊幕后的大老板们敢怒不敢言,对方位高权重,而且名望极高,几乎每个老百姓都给他竖大拇指,实在得罪不过。

炎炎夏季,日头渐长,平安等人胡吹大气了老半天,驱车来到“倚翠浓”时,日光还未降下。

掀帘下车,隔着老远就嗅到一股脂粉味,不呛人,羞人。

平安白脸霎红,幸好还未入夜,不然飘香靡音齐至,怕是得羞的当场掩面而逃。

刘昭然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座噬魂销金的楼阁,眼中充满了莫名的神采。

平安看他这副“痴”态,暗啐一口,熊样!

田崇翰踏下马车,笑道:“到了,跟我来。”说着在前领路,率先进入楼中。

楼中端茶送水,扫地除尘的小厮们见到田崇翰来了,纷纷打着招呼,田崇翰一一微笑回礼,看起来似乎声誉很好的样子。

一楼随便找了处空位坐下,立刻有机灵的小厮奉上茶水和两盘点心,然后低眉顺眼的下去了。

平安不禁问道:“田先生,他们怎么都对你颇为恭敬的样子,难道你才是这儿的老板?”

田崇翰给两人斟上茶水,笑道:“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店面,我也没那份财力啊。”

刘昭然揶揄道:“难道是你跟红牌姑娘私交好,或者你们...”

说着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

田崇翰敛须发笑,说道:“慎言慎言,田某人还是孤家寡人呢,可不能污人清白。他们对我恭敬,不过是因为田某人手艺入得各位倌人的眼睛,所以不时教授她们一些乐艺,鄙人也略懂些书画,因此跟她们有点交情,除此之外,别无他情。”

平安了然,暗叹,果真是技多不压身,同是青楼做工,也能做出个三六九等。再想自己,除了术法,能拿得出手的似乎只有雕刻,要是哪天落难,兴许还能靠这门手艺糊口。

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中,入口酥脆,甜而不腻,咀啖间不曾粘齿,想必也是用心烹制的。

田崇翰呡茶,介绍道:“既然在下作东,那就稍稍给二位介绍下吧。据在下这些天驻留来看,‘倚翠浓’接待甚广,无论富商豪旅,达官贵人,名门子弟,或是平民百姓,只舍得掏钱,来者不拒。”

说着指着二楼说道:“从二楼起,便是雅阁,酒菜或是陪侍都远超一楼,通常是招待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而三楼则是专门用来侍候达官贵人,身份不够看,哪怕再有钱也上不得。当然了,最得人心的姑娘都在三楼,所以一般宁肯空着,也不会叫闲杂人等占去。”

刘昭然眼珠子一溜,忙不迭的问道:“说来本公子身份也不低啊,再加上你的面子,我等三人能上几楼啊?”

田崇翰笑而不语,慢慢品茶,待刘昭然急得坐立不安之后,才幽幽答道:“你说呢?”

刘昭然横眉竖眼,急迫的问道:“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田崇翰神秘一笑,吊着他的胃口,说道:“不可说不可说,赵兄稍安勿躁,这里人不多口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昭然立刻会意,呲出牙两排明牙,端茶敬水,谄笑道:“够义气!田兄这份人情在下记住了,他日必有重谢!”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平安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两人,只得默念上清清心咒,力图跟这两个道貌岸然之人划清界限。

二人一句一句搭着闲言,无非是哪个女子姿貌好,哪个才艺妙,哪个天分高,日后大有可为等等,平安不敢插话,只得老僧入定,静等入夜。

玉盘很快洗净,悬天挂云。

楼中客人越进越多,座无虚席,小厮们渐渐忙碌起来,穿梭在各张案台前,楼下楼下俱以掌灯,光色斑斓,丝竹之声奏响,空气中也不知何时掺进了好闻的熏香,很是迷人。

客人们纷纷打开花册,点好样准的姑娘,不大会,楼拐珠帘张掀,群芳莺至。

一时间,欢声笑语迭起,传杯弄盏频频。

酒菜已备齐,刘昭然和田崇翰吃得不亦乐乎,仿佛成了知心好友,平安推脱不过,只好虚与委蛇,当起了称职的“弟弟”,心里却是把刘昭然骂个通透,这家伙,为了酒色,竟连自己也蒙了,莫名其妙按了个“弟弟”的身份,现在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酒过三巡,突然有一众金发异女从珠帘缓缓走出,只见他们所着甚少,云纱披肩,裹肚缠胸,身下短裤,肚脐外露,紧结浑圆的大腿张扬,再配上那副异于常人的相貌,怪不得能把客人们迷得神魂颠倒。

女郎们踩上圆台,乐音急转,变得靡靡而狐惑,合着乐声,逐一起舞,腰肢扭摆,媚眼送春,勾动着人心底最原/始的欲火。

不少吃客已被勾的三魂不见了七魄,双目直愣,口中涎水横流,掌中花酒溢洒。

刘昭然一边看,一边往口中送酒,精彩之处也不吝啬,跟大伙一同送上掌声,赞道:“不错不错,果真别有风味。”

演戏就要演到底,平安也附和道:“确实,难得欣赏异国风情,与中原之美大有不同,只是可惜衣着寸缕,媚态外显,舞技也只能算是马马虎虎,这样一来,反倒落了下乘。”

田崇翰点点头,说道:“两位所说倒是与在下所想无差,客人们此刻被诱的无可自拔,不过是因为图个新鲜,多来几次,也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从长远来看,内蕴要远比外在重要的多,老板自然清楚这个道理,这也是田某能混的好活些根本原因。”

田崇翰说的是真心话,他并非贬低这些女郎,而是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些人不过一群庸脂俗粉,哪怕再美,那也是涂了香粉的花瓶,指望他们迷住这二人,纯粹异想天开。

这时,一个小厮走过来,赔笑道:“田先生,掌柜的内阁有请。”

田崇翰起身,对二人笑道:“走,一起去见掌柜的。”

走进内阁,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子走了上来,拉住田崇翰的袖子就要请座,招呼道:“田先生来了啊,怎么也不提前通知在下一声,只得临时布置一些寡酒薄菜,还望先生海涵...”

田崇翰笑道:“临时起意,叫掌柜的费心了,对了,这是在下刚认的两个朋友,邓文,赵武。”

说着分指二人。

掌柜的一惊,连忙上前拱手礼道:“两位贵客好,在下就是‘倚翠浓’的掌柜,姓陈名图,别人都叫我图大胖子,二位随便叫就好,怎么开心怎么来,哈哈...”

说着拍拍肚皮,爽朗的大笑起来。

平安和刘昭然对视一眼,连呼不敢,各自回了一礼,遂各自坐下。

屁股刚一沾座,图大胖子就是对田崇翰一顿狠夸,说什么技艺高超,店里的姑娘们自打跟他学了两手,一个个都把客人的魂都迷飞了,撵都撵不走之类,只说得他天上有,地下无,活脱脱的当世神仙。

说罢又夸两人年少有为,能跟田先生作朋友自然非等闲之辈云云,直夸的平安更加起疑。

田崇翰也不搭腔,只是面露微笑,那抹若有若无的愁意不知不觉又浮于眉间。

太恭敬了,恭敬的好像田崇翰才是这里的主人,可是看他的表现,又分明不是这里的主人,因为他的乐艺水平真的很惊人,如果他真的是主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长安城中籍籍无名。

总之,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平安暗道。

几人各怀鬼胎,觥筹不停,都想从对方身上套出点东西,可惜一个塞一个猴精,连边角都问不出来,只得虚情假意应酬,倒也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