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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师礼

长街那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两排卫士当先,迈着齐整的步调,个个虎背蜂腰,目光炯炯,满面肃容,杀气雄雄的模样。

他们的装备与寻常的卫士也大不相同,身披软鳞,背负硬弓,腰挎环刀,足蹬高脚胡靴,靴上绑缚尺许短刃,两臂挥甩间,右手总是与刀柄前后相呼,一看便知这是一支精锐之师。

拱卫在内是五个形貌不一的男子,分骑五匹麟驹,稍前的是一个紫面大汉,长须及胸,宛若墨瀑,腰粗十围,两只虎目半眯半睁,笑里含威,一手轻捋瀑须,一手持握马缰。

这模样,猛地一看,像极了当年的纵横疆场的关云长。

稍后两边是两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丰神俊朗,只是一人面色青白,一人面色红润。

两边还有两位魁伟的将军汉,手提钢枪,一左一右,把三人护卫在中,看似目不斜视,余光却不停扫视着两侧的人群。

扫了一眼,平安心头默算,除了那五人,卫士拢共一百人整,只是看这百人队的气势和装备,寻常的千人军伍恐怕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平安估计的没错,这支卫队正是从宇文泰亲卫军中精选出的更加精锐的侍卫,随意拉出一人,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卒。

刘昭然拍拍平安,向那边努努嘴,低道:“那位长须者就是宇文泰,病恹恹的那个是苏绰,另一个是唐谨,两边的护卫将军是宇文导和宇文护,也是宇文氏的人,勇力不凡,都是征战疆场多年的悍将。”

平安点点头,不由把目光投了过去,见他双唇苍白,面容憔悴,于是眉头皱卷,低道:“他就是传闻中苏绰,怎么气色这么差?”

其实平安想说的是为什么苏绰看起来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因为他目力超群。且不说那副病态,在无风之时胸口衣衫都有轻微的鼓伏,这非但不能说明他气血旺盛,反而是他形消见骨,已病入膏肓了。

这时,身前的见话就搭的胖老板扭过头来,插道:“唉,肯定那该死的獾獾头(高欢)造的孽,那叛贼不尊王化,屡屡犯境,这才使得苏大人日夜操劳,积劳成疾。”

说着又抱怨道:“别说苏大人,这些年,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要不是苏大人体恤百姓,休民减赋,说不定这长安城里都饿殍遍地了。”

平安一愣,这年头,平头百姓替为官者说好话的可真没几个,就算大梁朝廷中那些忠臣良将,也不见得会有百姓感恩戴德,由此可见,这人的声望真的非同一般,确实是大贤大才。

想到自己此行要行刺这样的人,平安愈发觉得惭愧。

刘昭然插混打科地笑道:“老哥这话没错,獾獾头的确不是个好玩意!”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高欢胸怀大志,只要一有机会,不止西北之地,梁国他也是要打的,而且也没少打,只不过相较和宇文泰之间较量,不值一提罢了。

或许是太过专注,也或许是感到了平安复杂的神色,苏绰侧过脸庞,一眼就看到了昂首注目的平安,微微颔首,露出一抹谦和的微笑。

平安呆了一瞬,赶忙换作常态,微笑回应。

同时,宇文导也把冷厉的目光投了过来,掌中钢枪猛地攥紧,一直死死盯着平安,只要他有丝毫异动,立刻提枪杀去。

队伍慢慢走过,相安无事,宇文导的面色变得更加冷峻。

这一路,他已经察觉出有好些神情举止异常之人,只是这人尤为胆大,露出了马脚不说,竟然还敢与人对视,难道他当真有恃无恐?

身旁唐谨敏锐的捕捉到了苏绰的举动,轻声询道:“贤兄,你认识那人?”

苏绰微笑,和风细雨道:“不认识,只是看起来很是面善。”

“善不善,面相可看不出来,贺六浑小儿生的一副好皮囊,心肠却是比谁都毒...”

闻声,宇文泰没有回头,轻飘飘的嘟囔了一句。

两人知道他的性子,没有接茬,相顾一笑,不再言语。

压根没有理会宇文导,与苏绰相视一眼后,平安就把目光移军伍后边。

军队在前开拨,后面跟着是二十个学童,大者七八岁,小者只有四五岁,均为身穿夫子装,一脸稚气的孩童。他们正是即将拜入“讲经台”的学子。

这些孩子模样虽小,却都是正襟危衣,挺胸抬头,小小的步子迈的极为方正,一股说不出严肃中透着滑稽的可爱感。

平安有些羡慕的看着这些孩子,问道:“不是说讲经台开学么,怎么只有二十人?”

刘昭然解释道:“讲经台名为私学,其实已经算半个国学了,像这种私学不是花钱就能入的。再者说,良才择良师,良师亦选良才,若是愚昧鲁钝,不可教化之人,或是目无师长,顽劣不堪的子弟,学塾也会拒之门外。”

平安了然,怪不得学子这么少。

胖老板又插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前些日子我也想把家里娃儿送这里识文习字时,就被塾里夫子婉拒了,说名额已满,劝我转送去其他学塾,甚为可惜...不过我听说有家酒楼的孩儿有幸入了这门,真是走了泼天的狗运,自此前途无量喽...”

说罢连连叹息。

军队行至拜师台齐齐停下,一队卫士立刻分散开来,守在锦栏前方,其余人站在礼台两侧,分工明确。

先前只顾看前,门内不知何时也走出两个夫子装的先生,虽已年迈,但满面红光,精神烁烁。

他们一位手捧籍帖,一位手捧承盘,上置笔墨纸砚,比任何时候都立的笔挺。

宇文泰三人刚近学院便已下马,徒步过来,各自为两位长者欠身施礼。

两位老者活了这久,哪里受过这等重礼,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赶忙躬身还礼,学子们也从后绕前,排成原先的两排,只是未向三人一样向两位先生作揖行礼,因为他们现在还未拜入师门。

平安见那几人似乎正在客套,开口道:“咦,这讲经台里就这两位老先生么?其他呢,怎么没有出来?”

刘昭然低道:“这是礼节所致,拜师乃是重礼,诸如杂役之类根本不够资格,比如政事堂上,芝麻绿豆的小官小吏也根本登不进门。”

平安皱皱眉,“这么苛刻?”

刘昭然摇摇头,罕见的反驳道:“礼便是礼,从古至今,乃至将来,都会尊卑有别,这是现实,谈不上苛刻。通俗点说,有多大手端多大碗,无论为军为政,都最忌讳人多口杂。”

平安稍稍一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不是纯粹的读书人,但也明白,无礼何言德,若是人人失德,法也不过一纸空谈。

几人只是稍微客气几句,便逐一登上拜师台,各自站在对应的座椅前。

两位先生站在敬案前,小心翼翼的摆下手中物事,然后点燃鼎中香炷。

烟波缭绕,熏香阵阵,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静下音来。

老者跨前一步,双手拢腹,一躬到底,起身,朗声念道:

“先王之教,莫荣于孝,莫显于忠。忠孝,人君人亲之所甚欲也。显荣,人子人臣之所甚愿也。然而人君人亲不得其所欲,人子人臣不得其所愿,此生于不知理义。不知理义,生于不学。学者师达而有材,吾未知其不为圣人。圣人之所在,则天下理焉...”

平安都听得云里雾里,更别说那些乡民了,于是附耳低道:“这老先生念的什么?”

刘昭然压低嗓子,正色道:“《劝学》,所有的学塾在入门典礼上或多或少都会用到此章,用以彰誓师德,勉励门下弟子。”

“古之贤者,与其尊师苦此,故师尽智竭道以教...”

老者语毕,转身,面朝夫子像,再度拜下。

与此同时,宇文泰三人也转身敬拜。

百姓们见大官们都行礼了,纷纷跟着学子做样拜礼。

一时间,遍地躬腰,落针可闻,唯有卫士们纹丝不动,坚守他们的职责。

拜谒夫子像后,各人才回到各自位上坐下。

令人讶异的是,居中主位竟然是老教习,而并非平安所想的宇文泰,甚至左位都不是他,而是另一位老先生。为人主者,气度如此宏阔,不禁让他对那个紫面大汉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左手边最前的一位孩童站出身来,迈着方正的步子,跨过台下“泮水”,登上礼台,来到五人身前,一一行礼,然后跪在老者身前,从怀中取出拜帖,双手捧帖,托过头顶,恭声道:

“先生在上,弟子顿首而言曰,仰观师门,学高德馨,躬身垂危,其道大光;意欲拜师,寤寐思服,今奉诚帖,表诉衷肠;惶恐投帖,幸得允纳,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先生治学,严谨细实;耳提面命,教导有方;有汝引领,夫复何求?困惑迷茫,定得其彰;”

“伏阁受读,恭敬执礼,谨遵师训,奋发图扬,仅此立誓,天地为证,昭昭之心,瑶溪同长;弟子李甫百拜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