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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御风

“虚实”定义本身就极为模糊,就像阮玉所说,日月星辰人人可见,却遥不可触,在眼中,它是实,可在掌中,它又是虚。气同样如此,如果非要纠结在“虚实”之上,那就是扎进了没头没尾的乱麻中,至少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无法解开。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执着,能取用多少那便取用多少,随着修为的增长,由表及里,总会慢慢将它抽丝剥茧,纺成一枚枚纱锭,乃至织作锦绣。

至于如何取用,阮玉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锅碗瓢盆皆可。那天地之气可以用锅碗瓢盆收罗吗?当然是可以的,丹田之气不正是现成的材料么。

平安茅塞顿开,两眼精光景射,炯炯注视着阮玉,直盯得她颊生红浪,心肝扑扑直跳,含羞道:“大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平安嘴角掀起一道弧弯,幽幽说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前辈都对你另眼相看。”

阮玉羞醉微醒,面露疑色,问道:“为什么啊?”

平安露齿一笑,抚向阮玉的头顶,拨去发髻上的一片落叶,卖下一口大大的关子,“不可说,不可说...”

阮玉见平安伸手,神情微怔,不禁缩了缩鹅颈,又觉得太过羞人,匆匆合上眼眸,但觉发丝轻拨,没有预想中那般抚上面颊,睁眼一看,原来是落叶垂肩,打了一滚,缓缓落向潭中,随着涓涓流水,游远了。

心中那点小期盼,小惶恐立时变作了小小的失落,又不想叫平安看出,只得胡乱扒拉发丝。

平安笑道:“别乱抓了,就一片。”

阮玉短吁一口气,“哦”了一声,说道:“我以为还有呢。”

平安微笑道:“好了,疑云已然拨开,我也该练功了。”

阮玉颔首不语,默默把杂物收在竹篮中,摸出“飞天符”,正要离去,不料平安伸手拉住她,淡然一笑,摇头说道:“先别走,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看到我御风的人。”

阮玉一惊,转而为喜,立刻停下动作,望着平安说道:“真的吗?你能做到了?”

平安点点头,正色道:“能,一定能。”

说罢盘膝坐下,凝神运气。

这一次,平安不再驱使元气追逐散乱的天地之气,转而刻意避开,在一团滞缓的彩蕴外围飘游,然后旋绕起来,随着这缕元气越转越快,收尾相接,逐渐形成一道流圆,同时,这团彩蕴也跟着原地涡旋起来。

平安心底轻触,果真如此!气随意动,流圈越转越疾,若非自己知道它在动,还以为它已静止。

那团彩蕴亦随着越旋越快,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渐渐,一道道璀璨的光华从斑驳中分离出来,旋浮于气圈上边,残遗的浊流则慢慢沉至气圈之下,三气同转,绕作层次分明的气场。

凝重的面上终于泛起一点涟漪,再提一缕元气,如法炮制,却不是由左向右制造气场,而是自下而上,旋作一个悖向的气场,在元气的拉扯之下,两个截然相反的气场彼此间竟没有丝毫冲突,端的是无比神奇。

平安知道自己成功了,一点灵光化腐朽为神奇,丹田之气还算充裕,索性一鼓作气,尝试探索初次御风的极限。

边上守候的阮玉两手托腮,目不转睛注视着平安的背影,心潮起伏,没有片刻宁静。

这两人实在有趣,当平安看到阮玉时,再纷乱的心绪都会很快风平浪静,而阮玉恰恰相反,只要平安在侧,总是抑制不住胡思乱想,盘算着两人将来的一切一切,想至深处,也不会忍不住痴痴傻笑,然后暗啐一声,再继续浮想联翩。

忽的,一股扑面凉风,打断了可人的遐游。

阮玉不由摸摸脸颊,偏首侧目,霎时愕然。

只见平安膝下潭台上些许尘粒颠动起来,然后慢慢散开,敞出一尺见方的净土,接着沿着无形的壁垒旋绕,渐渐地越转越转,居然在平安身前形成一道风柱。

阮玉揉揉眼睛,再次确认下,看得真真切切,就是风。

那风柱高约三尺,一尺径粗,随着激旋,逐渐拔至一人高,从最初的无形无相变的若隐若现,直至淡灰色,呜呜旋转,却是没有挪动分毫。

明净清澈的双眸中射出惊喜炽热的光芒,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阮玉墨发随风飞扬,襟裙猎猎风响,强忍着心头悸动,静静看着身前的人,她心明眼亮,越是紧要时刻,越要注意最细微的变化。

倏然,又一股无端之风从平安肘下升起,没有接地成旋,竟然从右肋弧游,搭左肩而过,再接尾右肋,绕成一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风挎。

阮玉登时瞠目结舌,双手捂上红唇,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下一刻,令她更加惊诧的事情发生了。

又是一道风弧从左肋腾升,以截然相反的轨迹盘身而上,这两道风弧竟各自安好,全然没有相争相斗,或是相融相合的迹象,就那么相安无事地涌动着。

平安双目虽睁,可瞳孔却是渐渐涣散起来,墨色几乎充斥了整个瞳仁,神色亦由最初的凝重,缓缓放松,放松,然后无悲无喜,最后合上眼皮,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若是医者看到了,上前一把脉,肯定会摇头叹息说,木僵,没跑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若是江湖术士看到,上前一看面相,肯定也会深沉道,丢魂了,准没错,该烧纸焚香,做场法事把魂招回来。

可若是修行之人,尤其是有道真人看到了,一定会讶异万分,因为平安的状态已接近阴神出窍,但却并非阴神,而是三魂之一的爽灵游离。

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除天生三魂不全外,大多是受到外来惊吓所以爽灵离散,倒也可以说是丢了魂,只是并非想召就能召回的,施术者必须要有真材实料,绝非大呼小叫几声,挥挥幡旗就能做到。因为三魂极易受损,所以召魂后往往也会伴随着或长或短的昏迷,甚至伤及神志。

而平安这种情况则比较特殊,乃是气意高度结合,导致爽灵从玄窍离体,因为爽灵主变化,他又有修为在身,出窍后非但不会伤及自身,反而对往后的修道之路看得更加清晰明朗。

归根到底,这还是得益于张天师为他强开的玄关,当日陆发和一语成谶,平安大凶险中得了大造化。

此刻平安畅游天地之气中,畅享御风的快意,身虽不动,元气却与天地之气结伴筑风,感悟其中千万种变化。

蓦地,平安感到一丝丝滞重,气机弱了一分,立刻明白过来,一连御使三道疾风,对本身的负荷还是有些大,正考虑是否就此打住,歇息片刻再行感悟,一股极为澎湃的气浪忽然注入身躯,那滚滚热流好像一团岩浆,从喉头缓缓滚至胸腹,沐浴其中,经脉都烫的灼痛起来。

平安隐隐猜到,定是阮玉见自己身有异样,所以把年份更久,药效更霸道的灵草喂自己吃了,于是赶紧运转功法,导引药力运行,立觉四肢百骸充满力量,丹田之气再度充沛。

阮玉确实喂平安吃药了,不过并非灵草,也非石髓,而是万年寒晶玉髓!

她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平安,就是为了防患未然,忽然看到无波无澜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异样,眉头微攒,双唇翕动,状似难色。

御风已初见成效,为何有如此愁容,聪明如阮玉,立刻想到八成是平安元气告急了,所以立即拾起最后一瓶石髓,正要倒入他口中,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灵门,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大哥吃灵草都整株整株的嚼了,石髓虽比灵草强些,但也强不了几分,不如喂他一滴万年寒髓补补的?”

阮玉思忖道。

这寒髓名为寒,性却暴烈的厉害,阮玉偷偷尝过一滴,“辣”得她妙目瞠圆,舌根高翘,浑身热汗如雨打,若非知道吐出来很有可能就是吐掉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恐怕真的会忍不住把“辣”味给吐掉。

此刻见平安似乎需要一剂猛药来补身,立刻想到玉髓这味虎狼之剂。

作为不称职的监督,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弟,阮玉随时准备着把师傅的珍藏贡献给平安,玉髓这种重中之重当然随身携带,于是立刻从袖管中摸出,拔出瓶塞,玄白,紫黑,赤红三色晶莹缤纷而出。

阮玉立刻盖上瓶塞,葱白玉指虚画结印,无数晶粒被印发所引,汇成一道炫目的流光,从平安齿缝中缓缓流入。

平安一心二用已经颇有心得,猛然有外来灵气灌体,虽无甚危险,无奈灵气实在海量,竭尽全力炼化下依然架不住滔滔洪流,只得不停分流到三个气场中,气场骤然膨胀。

原本干净无害的风旋霎时间变作怒奔狂涛,漫过整座潭台。

风暴似飚轮滚岩,发出隆隆雷音,迎面碾来,阮玉惊地娇呼一声,盈盈纤柳一摆,如惊弦仙客,掠入潭中,莲足沾点,复腾升半空,玉袖

拂风,“飞天符”祭出,人已凌虚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