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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玉璧血战 三十

高欢眉头一拧,不解道:“此话何意?”

李业兴提壶斟茶,敬奉高欢,平静道:“天机不可泄露,丞相稍安勿躁,三日之内,缘由自出。”

高欢勉强压下火气,接过茶杯,面无表情道:“好,本相就再等三日,你可别叫本相失望了。”

幽幽幕夜,黄沙如海,一轮明月斜挂云穹,缓冷轻风拂掠,细弱黄尘翻跃着,朦胧的大地上,仿佛腾起无炊之烟。

夜鸟孤怆,蹄声阵阵,一队骑士缓缓而行。渐渐与幽寂的漆夜融为一体。

鳞盔之下,冷肃的面孔上,往日那双神光如明笼的眼睛,不知为何,在今夜罩上一层的昏茫的色彩。

“将军...你有心事?”

庞钊小心翼翼得问道。

将军沉而缓的呼吸似已入睡,马蹄渐显凌乱,就连槊尖都已拖地,发出“兹拉”的磨声,可他早已忘我,浑然不觉。

高岳蓦然回神,迷蒙的双眼重复清澈,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什么,一时出神。”

离开帅营后,这是他今夜的第一句话。

庞钊张了张嘴,滚滚喉头,欲言又止,又抿上双唇,终是没有出声。

高岳目不斜视,却察觉到了他的异状,淡淡说道:“有话,直说。”

他一向寡言少语,军中更是如此,废话一律不听不答,若是开口,必直指要害,性格使然,所以他也不喜欢部下遮遮掩掩。

庞钊轻声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见将军似乎有心事,故而询问。”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废话,高岳看都不看他一眼。

庞钊略略一瞄,低下头来,说道:“末将听说,人要是老把不开心的事藏在心里,时间长了,会把身子憋坏的。”

高岳马缰忽得一紧,转过头去,异样的瞳光在庞钊身上徘徊片刻,嘴角噙着一抹隐约可见的笑容,转过头来,神色依旧淡漠,道:“庞钊,我们做兄弟多少年了?”

庞钊骤然抬头,虬髯面庞涌上难以自抑的激动,期期艾艾道:“末...末将记不清,大概,大概...”

“还差两个月余就十四年了。”

高岳抢声道:“我少时从军,那时你还是一名十夫长,我也只是区区校尉,韩陵一战,你斩敌立功,作了我的亲卫,之后随我南征北战,直到现在。”

庞钊猛点头,手足无措得咧嘴直笑。

高岳微微一笑,长吁一声,略显沧桑道:“十四年了,一转眼都过去了这么久啊,我都不曾发觉。”

庞钊憨笑道:“是啊,将军还记得这么清楚,我早就忘光了。”

忽然,话锋急转,高岳出声道:“你说,这一战,我们能赢吗?”

庞钊赫然僵住,这一问问得实在仓促,而且尖锐,好像一盆冰水凭空浇下,打在自己这块烧红的烙铁上,没有丝毫征兆,让他兴奋的神经猛然打结。

“怎么?做兄弟的连句真心话都不敢说?”

哑然良久,高岳哂笑道。

眉头深深的皱了皱,庞钊挺起胸膛,理所当然道:“当然能赢!玉璧已成孤城,再是困兽之斗,又怎敌得过我方大军!”

“可是如果有人告诉我此战必败,而且是大败,惨败,又当如何?”

高岳波澜不惊地说着,平静的语调让人听不出他是以何种情绪说出这句话的。

庞钊眉宇高挑,凶芒毕露,霍然提声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敢祸乱军心!我去杀了他!”

高岳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不瞒你说,正是我的一个亲信,至于是谁,你不必问,我也不便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很信任他,是不可能杀他的。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这个....”

一听如此,庞钊霎时间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一阵子,吱吱咕咕道:“既然是将军你的亲信,那就那就...”

急的抓耳挠腮,左右为难之际,瞅见了马腹处绑缚的水囊,眼睛一亮,定声道:“或许他只是吃醉了酒,一时口误,将军若是下不去手,那就打上他几板子,等酒醒了自然就改口了。”

酒后胡言乱语是许多人的通病,就连他自己都曾酒后失言,说要把家中小妾卖了换马,吓得那女子涕泪俱下,险些悬梁自缢。当然了,酒后“豪言”多半是装腔作势,他还没阔绰到那种地步,毕竟北地不比南国,最不缺的就是良驹,最紧俏的是楚楚怜人的美娇娘。

高岳摇了摇头,依旧执拗道:“绝无可能,这个人素来清醒,比世上大多人都要清醒,当然,也包括我,而且这个人策术造诣极高,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堪称‘神算子’,他说的话,十有八九...不,应该是皆已言中!”

庞钊顿时瞠目结舌,有这么厉害么!那不成神仙了?

不过既然是出自高岳之口,他当然深信不疑,但这个问题过于揪心,思忖片刻,嚅嗫道:“那将军有没有问过他破解之法?”

“问了,他说不战则胜,战则必败!除非月移星沉,天地反复!”

高岳叹息道。

庞钊见将军如此消沉,憨劲犯了,瓮声瓮气道:“狗屁!说得云里雾里,一听就是江湖术士的托词,若是天地反复,大家都得两腿一蹬,喂了土爬子了,还打个卵,蛋的仗?依我看呐,将军不用听他胡扯,他再厉害还能比得过大先生不成?”

“大先生”指的是陈元康,高欢帐下谋士众多,首重者当为陈元康,故而被各将尊称为“大先生”。

高岳苦笑不得,陈元康的确深谋远略,堪称天下奇才,但他所说的那人同样神谋妙算,况且,耳闻陈元康也并不赞成此次出兵...

不禁暗自深叹:“不管是大先生还是许先生,在下由衷希望你们这次是错的,十五万大军,积攒不易啊...”

许先生,何许人也?

其人名叫许遵,来历成谜,自言泗州人氏,如庞钊所言,本为江湖术士,但学识渊博,尤其精于卜算,其验若神。高欢听说许遵后,便招揽为门客,与众谋士一起出谋划策。只不过此人性情怪诞张扬,近乎有恃无恐,甚至屡次冒犯高欢,好在“上尊不与下臣”计较,才得以安身。

于是乎,许遵更加肆无忌惮,出口伤人已成常态,很多人都开始疏远他,排挤他,孤立他,高欢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亲一人”而“弃众臣”,也只好“随大流”。

这个时候,高岳挺身而出,请求将许遵在自己的手下担任开府田曹记室。高欢当然乐得开心,想都不想,立刻把这个“烫手山芋”塞给他。

正因如此,许遵与高岳结下了不菲的交情。当然,前者的智慧也确实没让后者失望,有了他的辅助,高岳屡建功勋,甚至后来居上,爬到了“朝廷四贵”的地位。只是许遵此人历来淡泊名利,虽为高岳重谋,却从不宣扬,故而大多人兵将不清楚他有偌大的本事。

此战临行前,高岳照旧请他出谋划策,哪知许遵卜下一卦,说道:“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乃下下之相,此战必败。”劝他不要随军出征。

高岳登时犯难,别人不出征尚情有可原,他身为丞相族弟,又是“朝廷四贵”,手握重兵,岂能推辞?

一番好说歹说,两人无法达成共识,许遵愤而拂袖,叫他好自为之。

为免许遵胡言乱语,惹来杀身之祸,这次出征高岳就没带上他,直到陷入现在的窘境,高岳才悔不当初,卦象已渐渐应验,或许现在收兵还来得及?可这般祸乱军心之言,他是万万不敢跟丞相提的,只能把满腹忧心诉予庞钊。

想到这里,高岳苦笑道:“罢了,莫要计较这些了,大家累了一天,快些回营歇息吧。”

说罢一?马缰,策马飞奔而去。

是夜,月色极好,秋风细弱,却很是阴寒,与众将领商议好明日行军的布局,高岳才宽衣睡下。

子时初至,营帐内极静,可以听到外面巡逻哨兵的整齐脚步声。

由于劳作一天,都已显得极为疲惫不堪,此时众官兵皆已进入梦乡。也就在这时,突闻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号角之声划破了暗夜的寂静,紧接着又传来了如怒潮般的鼓噪声和鸣锣声。

夜空的宁静霎时尽被撕裂,震耳欲聋的声响惊醒了所有进入梦乡的人。

高岳也被惊醒了,心神大惊,突如其来的声响的确确似是一道道霹雳击打在人的心头。

营中顿时一片混乱,军士们争相穿衣持兵,还以为是敌军趁夜袭营。

“辕外发生何事!是不是敌军来袭?”

高岳迅速披挂整装,手提长枪,冲出将营抓住一名匆忙跑进来的亲卫问道。

“不知道,好像有贼人在营外敲锣呐喊,但并没有大举攻杀进来。”

亲卫一脸焦色的答道。

高岳暗自松了一口气,仔细一听,这鼓噪声虽响亮,却没有听到喊杀之声.心中顿时明白这又是敌人的扰兵之计,心中不由又怒又好笑,望着各营官兵的慌乱之状。立时吩咐道:“传我命令,让各营将士好好休息,不要去理会这些,那些人全都是在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