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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胜园来客

隐云掩月,今夜的风分外冰冷,冷的人直打哆嗦,大约是最后残留的冬风在向世人宣示它已彻底落下帷幕。

这么冷的夜里,人最该做的事围在炉子旁借些热气,或者干脆缩在被窝里留住热气。

若是在这样的夜里出门,不是寻花问柳,便是迫不得已。

云龙山,一座名头并不算响亮的名山,但在有心人眼中,它就是卧龙之地。

这里不似上清山那般神秀,也不像云锦山那般奇丽。此山分九节、蜿蜒起伏、状似神龙,昂首向东北,曳尾于西南,若说除了修身养性外最适合的做的,应该就是藏兵于此了。

山脚有一处庄园,名曰盛园,庄主叫传百,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好人,在当地坐了近二十年的酒楼生意,数十里内随便找一人打听打听,只要是不痴不傻的正常人,谁人不赞叹一声菩萨心肠。

只要你在当地称的上一句“仁厚”之人,但凡遇上囊中羞涩周转不开的情况,只要来这里转上一圈,就会得到同为仁厚之人的庄主的资助,且不会追在你屁股后头讨要债款,还与不还全凭心意。

庄子里有一处雕梁画栋的阁楼,名曰慈楼,是专门遣人建造的会客之所。

白日里这楼阁里总是熙熙攘攘,只有在入夜的时候才会冷清下来,就跟赌场一般泾渭分明。

楼阁前是齐整的青石板铺就的板路,板路尽头是直通一处风亭,亭柱旁的花卉下被人丢却了一枚铜钱。

亭中矗立着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走进看看,正是园主传百。

他着一身青衣,身姿挺拔,决不似白日里那般佝偻,在晦暗的暮夜中隐现,

远处突然吟起一阵风声,风声过后,黑暗中现出四个身影来。

为首是一位同样年摸五六十岁的老者,身着白袍,白的刺眼,如鬼魅一般飘荡而来。

紧接着身后跟来三位约三十岁上下青衣汉子,俱是神情淡漠之人。十几丈的路他们走的很奇怪,始终保持一人在前一人后的规格,待那白衣老者落在亭前,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住步子,比操演了无数遍的军人还要齐整。

传百遥遥给老者微微行了一礼。

白衣老者径直走在传百身前,冷漠道:“师弟伤的如何。”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传百微微点点头,既不说好亦不说坏,面目含笑道:“进屋说吧,迢迢数千里,师兄来一趟不容易,在我这多住些日子吧。”

白衣老者摆摆手,声音中多了一丝温情,“不了,长住于此的话容易暴露你的身份,师弟已经受伤了,我不想你也出事。”

传百向远处的慈楼眺去,凝声道:“不会的,这里我已经营了近二十年,里里外外全是我们的人,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师弟受伤纯属意外,他这人呐,看似沉稳老练,琐碎小事办的一丝不苟,其实真要遇上切肤之事也会变的急躁起来。”

“这次幸好对方只是一人拦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区区元气受损不过调养一两个月就无恙了。师兄何不在这长住两月,一来我师兄弟数年才能得见一次,不妨趁此机会叙叙旧,二来也可等师弟伤势痊愈之后再一行回去,路途上也不寂寞。”

白衣老者摇摇头,“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心驶得万年船,师弟的好意心领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也难为你已经受苦受累了这么多年了。”

传百朗声大笑,精神更加振奋,“区区小事,不值一提。何况等我大魏踏平南地,这里就是我们师兄弟终老天年之所,哪里称得上受苦。”

白衣老者微点头,轻笑出声:“师弟这话倒也言之有理。”

接着面色一沉,一种逼人的阴鸷之气从目中透射而出,令人看过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寒声道:“那人现在是死是活。”

传百淡然一笑,仿佛不受气势的影响,凝目注视道:“听师弟说那人受伤比他重的多,逃走的时候盖因师弟气竭,恐对方追兵在后,所以没有亲手除了他,现在嘛,八成是已经死了。”

白衣老者面色这才好看一些,冷哼道:“算他走运,若是落在老夫手中,也定要叫他尝尝我化生之人的手段。”

传百神色黯淡,叹道:“可惜师弟唯一的弟子齐远现在生不如死,师弟悲痛难当,来此当天更是郁结难解,竟呕出了血,整天阴沉着脸,真怕他一时想不开再去找人拼命。”

白衣老者也叹道:“这也无可厚非,我化生之人本来就所传甚少,难得收下一个称心如意的弟子竟然落到了这般田地,换作我也会找人拼命的。”

传百双目忽地一睁,双目精光激射如电,冷道:“那你此来何为?是接师弟回去,还是替师弟杀人来了。”

白衣老者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和缓道:“都有。”

传百扭身不再看他,阔袖挥起,冷道:“你走吧,我帮不了你。”言语之间声音提高了几声。

白衣老者眉锋微蹙,没有因为他下了逐客令而恼怒,眉头反而迅速舒展开来,轻道:“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还是爱像孩童一般赌气。”

又道:“其实你能帮的上。”

夜风袭来,传百负手而立,衣衫清扬,背影里隐隐透出来的淡漠,疏远。

比老者先前声音更冷三分,更不夹杂一丝情感,“一句话我不会重复两遍。”

白衣老者摇摇头,侧在朱红色的栏杆上坐下,淡淡道:“除了我,师傅也来了。”

传百双眉倏地一扬,霍然转身,将信将疑道:“师兄所言确否?”

白衣老者唇角飞扬,淡淡一笑,开口道:“绝无虚言,这下你安心了吧。”

传百目中立时神采飞扬,欢喜道:“师傅他老人家身体如何,是否还是整日操劳。”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师傅他老人家身体很好,修为日渐高深,已经到了你我难懂的境界。说句不恭的话,你死了,师傅他老人家都不会死。”

传百眉飞色舞道:“那是自然。”

接着叹了一声,低道:“都怪我们这些弟子们不争气,修了这么多年功,练了这么多年术,修为还是无有多少精进,事事都要劳烦他老人家善后,实在万死都不足以谢罪。”

白衣老者这才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传百沉声道:“当然。”

“重霄中人既然为的是拱卫萧大和尚,那被重霄中人所捕获的人自然也在建康。”

“鬼楼自然也在建康。”

白衣老者问道:“在哪。”

“不在别处,就在同泰寺十里外一处民宅下。”

接着传百从袖中摸出一副崭新的羊皮卷,塞在白衣老者手中,缓缓道:“这是我们的人根据齐远留下的印记搜寻到的,地点我印记标注好了,你们千万要小心一些,莫要惊动了城中守军。”

白衣老者把羊皮卷藏在袖中,又问道:“听说萧老和尚此刻正在同泰寺中吃香?”

传百笑道:“没错,不过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那同泰寺表面看起来防备松散,暗中却是不知藏了多少好手在侧。萧大和尚怎么都是一国之君,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白衣老者点头道:“这是自然,师尊此行不过是为了拔掉重霄卫的老窝,救出师弟那唯一的弟子,再顺手宰杀几个不知死活的重霄卫。除非师尊下命强杀那萧大和尚,否则我们是绝不会去冒险犯难的。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日子慢慢炮制他。”

说罢冷声道:“那人如何了,有没有什么异样。”

传百灰眉一皱,沉吟片刻,摇头道:“没什么异样,也没什么进展。”

白衣老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果然如此,师尊先前就有言,那厮生来薄情寡性,有奶便是娘。这白眼狼是养不熟了,你以后莫要再与他联系了,之前的往来也要全部擦抹干净。”

传百犹豫道:“这....我们在他身上可是下了大工夫,光银钱就花的不少一星半点,就这样草草了事是不是...”

白衣老者挑眉道:“怎么,你心疼钱了?”

传百叹道:“是,我大魏穷苦,比不得这江南之地,稍有些余粮就立刻喂在了兵将嘴了。不是师弟吝啬,这山庄中钱财师弟敢以尊师之名起誓,绝没有一丝一毫铺张在我身上。”

白衣老者打趣道:“你呀,说是不吝啬,自己有福都不享这不是吝啬是什么?”

“你也不必心疼那些身外之物了,这个白眼狼我们不养,自然会有人接着去养。到时候他摇身一变或许会把这浑水搅和的更脏更浊。”

“把这屎盆子留给别人伺候,我们伺机而动岂不是更好。”

传百面上微微抽搐,还是心疼不已,叹道:“好吧,只能暂且这般了。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白衣老者冷厉道:“快了,快了,不会太久。”

“就看萧大和尚什么时候给我们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