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跟什么贴的日子久了,总会互相沾染一些对方的性情,或许这石头也希望我们也成为黑色吧。”
平安没头没脑的插了一句。
众人的目光齐齐射来,各有各的意味,场面为止一凝。
平安张张嘴,环顾众人脸色,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又立刻否定下来,迅速合上了双唇。
张天师注视着平安的眼睛,平安没有闪避他的视线,四目相交,平静的对视着。
这话一刹间拨动了张天师久违吟动的心弦,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转头看着镇龙碑,喃喃自语道:“顽石在柔水中泡久了也会有水一般的绵软,水也会因为顽石长久的泥软渐渐秽浊起来,天地,呵呵,难道真的是老道在山上呆的太久了吗?”
“天地无时不刻都在变幻,人怎么可能不变。”
封闭的空间中扬起丝丝清风,烛火在清风中摇摆起来。
众人看张天师有些意动,正欲开口,清风又归于平静,自在不在。
张天师心头的弦音戛然而止,洒下一脸微笑,宁静道:“偶尔有些患得患失,老道失态了,继续吧。”
接着扭身对陆法和说道:“和尚,试试,能不能搬起镇龙碑。”
郭琦连忙出声道:“不可不可,这石碑太过沉重,少说也有七八千斤,虽说加持了阵法能轻盈些许,但是怎么也得五六千斤,万万使不得。”
他说是搬动,刻意忽略了张天师说的搬起,二者间天差地别。在他看来能以一人之力搬动已经算万难为之的举动了,若说搬起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法和倒是不以为意的随手一摆,漠然道:“无妨,贫道姑且一试,若搬不起再议。”
说着自顾自的走上前去,绕着镇龙碑徘徊几圈,那碑上漆黑的黝黑映入他的眼底。
他眼皮缓缓垂了下来,那沉郁的色泽深深烙在它的心中,连他无声的心念都被镇龙碑的与生俱来的气场荡在耳中,更加清晰可闻,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微瞌的双目骤然炯炯,凝脂般的面上浮起一抹极难察觉的微笑,炽热的信念足以烁玉流金,他慢腾腾的挽起长袖,露出两条堪比女子般的玉笋。
腰躯微倚,墨发跌在他的胸口,眼前的黝黑仿佛变作了天空上的彩云,只要伸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美轮美奂的姿态。
他的神色十分舒服,惬意,双手将镇龙碑轻轻揽在怀中。
屋中异常安静,所有人的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慢了下来,烛心“滋滋”的燃烧声侧耳可闻。
唯有张天师呼吸自然,面带笑容,从容的望着那个似陶醉似搁浅在梦中的人。
一声几不可闻的擦磨声,随后一切再度归于静谧,那漆色的庞然巨/物如鸿毛般被托过头顶。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下来,连他们的身子都定格在一刻。约莫过了五六息的功夫,不知是谁喉咙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吞咽声击破了平静,继而吞咽声此起彼伏,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掀破了顶盖。
巨大的躁动声同样唤醒了梦中人,陆法和没有继续将美梦延续,轻轻把镇龙碑摆下,转身微笑着望着众人,指作拈花,轻声念道:“阿弥陀佛,贫道献丑了。”
平安被震的脑中一片恍惚,朦胧中想起了同泰寺中弥生大师的手段,呐呐道:“如意通,是如意通....”
郭琦一张红脸涨的更红,仿佛要地滴出鲜血,上前深深一揖,面容复杂的望着陆法和,颤抖的嗓子道:“大师真乃天人也,在下只闻泰山之盛名,从未见过泰山之雄壮,还请大师宽恕妄言之过。”
陆法和点点头,渐渐收起笑容,颔首淡漠道:“未免污了诸位慧眼,贫道只好略施小技,这才侥幸搬动镇龙碑。你我份属同辈,平辈论交就好,何况在阵法一道上,贫道是不及施主万一的,施主也无需介怀。”
郭琦本就不算太大的眼睛眯着了一条缝隙,尾角的皱纹一直延伸到太阳穴附近,唇角扯出一道惊人的弧度,涨红的脸庞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一把攥住陆法和的手腕,难以自抑欢愉从心头涌到面庞,激动道:“好好好,承蒙陆兄不弃,在下就厚颜交你这个兄长,只要兄长一句话,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郭琦一副亲眼见到佛祖,沐浴在佛的光辉下,就差跟陆法和斩鸡头,烧黄纸,插天地二香拜把子的模样,张天师横了他一眼,用力干咳了两声。
郭琦听见这声响,这才从臆想中拉回现实,不好意思的松手,尴尬的冲张天师作揖,退回身子不敢再胡乱出声了。
张天师抖擞着胡子,昂首笑道:“和尚的修为的确不差,老道年轻时也未必能比强过你。”
说着斜睨了郭琦一眼,怒气不争的心叹道,当年郭璞先师那是何等的天人之姿,后人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手艺倒是没落下,可这心智也太差了些,实在是塌尽了祖师的脸面。
心中不好说出这般苛责的话语,只好面色不悦的委婉道:“老道画一道巨力符给你贴上,你也能搬得动,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郭琦也是明白人,本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因自己愚蠢的举措变相的落了天师道的面子,可怜巴巴的垂首,不敢回声。
陆法和面无表情一点头,也退回了身子。
平安贴近陆法和三分,将信将疑的问道:“大师,刚刚你使的可是如意通?”
张天师干咳一声,插道:“没到混元如意的地步呢,不过也快了。”
陆法和点头,“前辈学识浩瀚如宇,晚辈这点伎俩自然瞒不过前辈慧眼,前辈所言无虚,贫道缘法未至,还需修行。”
又侧首平静的看着平安,漠然道:“敢问小友又是如何知道的。”
平安思忖片刻,觉着夜闯人家山门这等行径实在有些下作,陆法和不似游鸣山那般粗枝大叶,而且人家还是佛门中人,说出来自己面上无光也就罢了,连带着上清派也被摸上一道黑灰,欺瞒人家吧又有些不厚道,吱吱咕咕的不敢吭声。
张天师见他这副小女儿般的扭捏之态,乐呵呵的戏谑道:“肯定是先做下了什么下作的事情,然后又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再震惊于惊世骇俗的手段,是不是呀,安小子。”
平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思虑再三,只好把夜闯同泰寺的事情讲了出来,未免给上清派抹黑,把同行的陶承,也是主谋的陶承给略去了,其中过程裁裁剪剪又修修补补,把事情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陆法和认认真真的听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羞愧,依然平静道:“小友真是好胆色,同泰寺俨然与皇宫无疑,你不惜以身犯险,甘为芸芸终生讨个说法,贫道由衷敬佩。”
张天师眼中满是欣赏,也抚须笑道:“不错,和尚这话说在老道心坎里了,不过弥生和尚很不简单,同泰寺更不简单,具体不简单在哪老道也说不上来,眼下你还是莫要再探寻为好。”
说着神色肃然道:“若你非要揭开这层迷雾,那就等你修为足够高深的时候,否则弥生和尚若是一时改变主意了,你连跑都跑不掉。”
陆法和点点头,附声道:“前辈所言字字无虚,弥生法师如意通已渐渐趋于圆满。可惜呀,此等高人却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否则孽龙之祸会再添两分把握,惜哉。”
张天师大袖一挥,接道:“罢了,得之吾幸,失之吾命,莫再计较这些后事了。眼下还是江祸为头等要事。镇龙碑打磨无误,天时亦正好,现在万事俱备,只需一条足够结实的大船载碑足矣。”
“我们在这里歇息一宿,明日即回王府要船,眼下我们要做的是饱餐一顿,梳理好心情,把所有杂念通通抛在脑后,只留下两字便可——封妖!”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郭琦立时应道:“师尊,请先入堂中,我这就唤人置备酒菜,诸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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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西挂,暮霞喷朱,血色辉光洒在王府院中,与满园的桃花交映在一起,芳华烂漫,置身此地此景下人的心情也绮丽起来。
不但绮丽,而且美不胜收,眼中燃烧着熊熊欲火,几乎破眶而出,要把眼前这人焚烧殆尽。
萧绎用尽全身才能压下眼中的火焰,才能让声音不再那么颤抖,可是略微抖颤的双手,跟手心溢出的沁沁汗水还是深深的出卖了此刻他内心的激动。
他一字一句,慎而又慎再次出声问道膝前跪拜的那人,“你确定?若你有半句谎言,本王会灭你满门.”
黄罗汉匍匐在萧绎脚下,额头深深埋下,一字一句的肯定道:“小人敢以全家性命担保,此事绝对无误。昨夜同泰寺突然火起,浮屠塔被烧毁大半,火光遮天,整个京城随处都能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