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陈棺材问我：“老大是干什么的？你们白天的时候出去，是去干什么活。”
我觉得告诉他也无妨，就对他全盘托出了。
我们老大是做贼的。
但他不是普通的贼。一般毛贼都是偷活人的东西，偷偷值钱的宝贝，偷偷现金，有时还偷偷别人家里的小孩；而我们老大他专门偷死人的东西。
我们这里属于南蛮之地，没有来过什么皇亲国戚，所以当地没什么大墓。要在我们这里挖出古董来，那概率简直比被雷噼还要小。
老大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每次上山，不是为了偷死人的陪葬品，而是把他们的棺材给盯上了。
老大养我们这群小孩不是白养的。
老大平时都是一个人外出，四处看看有哪些值得下手的目标，锁定后就回来贼窝，找我们这群孩子帮忙。
甚至有时候，有钱人下葬，被老大路过看见了，第二天就带着我们十几个小孩把他们坟头给刨了。尸体被我们丢在一边，棺材被我们当场分解，然后我们带着棺材板子回贼窝，第二天老大就把它们卖给下家。
收棺材的下家是个木匠。他收这些棺材板是为了做东西贩卖。有的时候做门，有的时候做茶几，有的时候做茶盘。
你会说，这些东西都是用棺材改的，顾客不会觉得恶心吗？
怕什么？只要不说出去行了。木头上面也没写着“我是棺材改的”这几个大字。
至于一个棺材值多少钱，就要看它具体是用什么木材制作的了。如果是穷人的，可能一毛不值，留着当柴烧吧；要是有钱人的，价钱会好一点，因为他们的棺材一般是用好一点的木材制成的。
要是遇到金丝檀木做成的棺材，那老大就发了，我们也能拿到一笔不少的奖励。可惜老大死了的那一天，他也没遇上。
墓地除了私人的，还有集体的墓，也就是别人的祖坟。祖坟一般是集众人的财力修建的，里面的棺材往往都是极品。
所以，比起私人的墓，老大更喜欢偷别人家的祖坟。
我们十几个小孩，除了偶尔上山偷偷棺材，其它时候就是在下家木匠那里打工。帮他车车木头，上上光油之类的。
……
后来，几个年龄比较大的小孩跑路了。
花花世界，他们经受不住诱惑，带着钱，跟女人跑了。
老大对他们的说法是：“白养了这群狗东西！”
最后只剩下六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都是十岁左右，这里面就包括我。
有一次，老大踩了一个新点，让我们跟着他去掘坟。
由于人手不够，老大就让陈棺材跟着我们上山。
陈棺材刚开始不肯，说：“我不懂偷棺材。而且我还得洗衣服。”
老大回答：“不懂偷棺材没事，谁一开始就懂这个？你们懂吗？”
我和其它五个小孩一起说：“不懂。但是上过几次山就懂了。”
老大接着说：“走吧，一起上山。衣服可以回来再洗。”
就这样，陈棺材第一次跟着我们上了山。
……
夜里的山间小路。
老大在前面带头，我们七个小孩在后面跟着，人手带着一把铁锹。如果不是陈棺材身材又高又瘦，我们几个看起来就像是爷爷领着七个葫芦娃一样。
我当时排在第二个，所以按理说，我应该是二娃。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
到了一片平地，老大停了下来，指了指地下，说：“就是这里了。”
然后老大指挥我们掘坟，七个小孩拿着铁锹往地上一通乱挖，不一会儿就把棺材给挖现形了。
挖完之后，我们不急着偷棺材，而是选择在原地歇一会儿。
我和陈棺材靠得很近。
他刚一坐下，就又弹了起来，嘴里说着：“什么东西在下面？弄得我屁股凉凉的，还硌得慌！”
我低头一看，是个墓碑。看来是墓碑上面凸出来的字把陈棺材的屁股给扎了。
我说：“别大惊小怪，就是个墓碑而已。”
陈棺材看了看，这才放下了心。
之后他就被上面的字所吸引，还跟着念了起来：“考张公之墓，什么什么年至什么什么年……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听了，过来跟他解释：“意思就是说他死了快有两百年了。”
陈棺材听了很是惊讶：“两百年，这么久！”
老大得意地说：“祖宗的墓碑是不会有人写假的。我也是找了很久，才发现的这个墓碑。这墓碑在别人眼里就是风水的门面，可在我这里，就是个邀请函。上面写了墓主人什么时候死的，意思就好像是在跟我说‘来啊，我是祖坟！来偷我啊！’一模一样。”
吹完牛，我们继续开工。
老大让我教一下陈棺材怎么拆棺材，于是他就跟在我旁边，看着我怎么做。
陈棺材问我：“为什么要拆棺材？”
“问得好，因为不拆了它，我们几个搬不动。”
陈棺材这才明白，这拆棺材和他给父亲分尸是一个原理。
打开棺材盖后，老大就先带着棺材盖走了。棺材盖最值钱，能做门，能做茶盘，几乎什么都能做。但也最重，只有老大他才搬得动。而且他还称自己腿脚不利索，先走是应该的，也许我们回去了，他还没到家也说不一定。
那天的月光很亮，我们看到棺材里的尸骨早已化为乌有，尸体只在底部留下了一层黑色印泥，看起来就像是家里的天井在下雨后留下的那一层黑泥。
只不过下雨留下的黑泥比较薄，一扫就没了；而棺材里面的印泥比较厚，且不容易抠掉。
我们把它卖给下家木匠后，他还会要求我们，用稻草混着沙子把印泥清洗干净，这项工作每次都要花费我们很长一段时间。
我手把手地教陈棺材用铲子的背面敲打棺材，棺材不一会儿就散架成了十块棺材板，算上老大带走的棺材盖，一共是十一块板。
完事后，我们七个人，有人带两块，有人带一块，还有两个人抬一块，排成一队，整整齐齐地连夜走回山里的贼窝。
而那个被我们掘过的坟，我们不搭理它。因为就算我们埋回去，别人也能看出来它是被盗了。
第二天，老大就从下家的木匠那里借来一辆手推车，然后给偷来的棺材板盖上布，一路推到山下，把它们给卖了。
……
陈棺材后来跟着我们到山里掘了很多次坟。
渐渐的，他拆棺材的手法比我还要熟练，有时我得用铲子敲个半天，棺材才会散架，而他只是轻描澹写地点几下，棺材就整个垮了。看起颇有庖丁解牛的感觉。
老大夸他聪明，而我则说：“那是因为我教得好。”
……
后来有一次，我们掘坟时遇到了意外。
那时我和陈棺材已经13岁了。
我们跟着老大，前往一个村的后山偷棺材。
结果老大去踩点的时候，被当地一个砍柴的给注意到了，他觉得老大行径很可疑，就回去告诉了村里的长老。
那时祖坟被盗的事件频发，长老就安排了一个哑巴在祖坟附近守着。
那个村的祖坟位于一条大河的河边，因为哑巴是在河对面守着，所以我们看不到他。
老大带着我们来到坟头，和以前一样指挥我们开始挖土。
哑巴在河对面，见我们亮出铲子，赶紧跑回村子，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跟长老报告的，是靠手语还是靠啊吧啊吧。
我们把棺材抬出来后，按照老规矩，先歇一会儿。我刚好肚子痛，就蹲在河边拉起屎来。
在拉屎时，我注意到河对面出现了一堆亮光。
仔细一看，那应该是祖坟的村里人。他们人多势众，一只手拿着火把或者灯笼，另一只手则拿着锄头，正往我们这里赶来！
我回头对同伙大喊：“快跑！”
结果刚回头，就发现了我们老大不见了人影。看了看远处，原来他已经开熘了。看着他这跑路的身手，估计他说自己腿脚不利索这件事是编的。
其它人纷纷跟着老大离开。我提上裤子，屁股也不擦了，赶紧跟上。
结果刚走两步，我的脚就踩上了一根铁钉。铁钉穿过了我的脚掌，脚掌痛得不受控制，我跌倒在地。
看着同伙们跑的跑，散的散，我心想：这次肯定要被村里人给打死了。
这时候，陈棺材出现了。他跑了回来，蹲下对我说：“怎么了？”
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我应该说：“陈棺材你别管我，自己先走。”
但现实不是电视剧，我实际情况是，捂着脚对他说：“陈棺材，我的脚受伤了，快背我走！”
陈棺材身材是很高大，但是他没什么劲，背上我后，走得很慢。
我在背上催他：“你没吃饭吗？快点跑！不然要被打成肉酱的！”
陈棺材他又试了一下，还是跑不动。
没办法，他就只能把我放下。我当时都绝望了，以为他要抛弃我。
结果他站在原地，眼睛转了转，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就看见他跑到刚才抬出来的棺材那里。因为坟头在河边上，附近地面是斜的，所以陈棺材一脚就把棺材踢动了，然后滑到了河边。
他走到我面前，将我扛起，然后丢进棺材里。
我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走！”
“怎么走？”
“试一下！”
“试什么？”
陈棺材不理我，也跳进棺材。然后他用铲子抵住河岸，把棺材推到河里。
我坐在棺材里，感觉到整个棺材一直在晃，像是随时就要翻了一样。
“你这是把棺材当船使了？”
“所以我才说了试一下。”
这时，村里的人赶到祖坟。而我们已经来到了河中央，顺着河水的流动就要往下游漂去。
村里人看见祖宗的棺材被两个小孩当船划走了，气得头都炸了，纷纷把手里的火把丢向我们。
我对陈棺材说：“河水流得太慢了，我们能不能快点？”
“可以！”
说着陈棺材就用手里的铲子当船桨用，左划一下，右划一下，还别说，棺材真的变快了。
而我则拿着铁锹将村民丢来的火把在空中击落。
最后，有惊无险，我们离开了祖坟那里。
棺材漂了一阵子，我们就发现棺材漏水了，我说：“不好，这棺材眼看要沉。”
陈棺材就把棺材划到河边，挖了一点泥土，补上了棺材上的洞。
那时，陈棺材还说了一句：“这棺材做得不好，有缝隙。”
我说：“这里离他们太近了，还是继续划远一点吧。”
陈棺材听了我的话，就用铁锹把棺材推离河岸，再次回到河中间，继续往下游漂去。
然后我用手把棺材里刚进的水都泼了出去。
我看他聪明，竟然懂得用泥土补棺材，就问他：“你怎么想到用泥土补棺材的？”
他说：“没什么，我们村里总是闹洪水，习惯了用泥土做防水工作了。”
我想缓解一下气氛，就调侃：“哦，是这样啊。看来多闹洪水也不是一件坏事嘛。比如现在，闹洪水的经验就救了我们两个一命。”
但是陈棺材听完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但是多闹洪水也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
“洪水把我的母亲给淹死了。”
听完这句话，气氛特别尴尬，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
就这样划着划着，没多久，天就快亮了。
陈棺材看了一眼前面，跟我说：“快看，日出了。”
我看了看，确实如此，太阳正从地平线那里缓缓升起。
耳边则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轰声，而且越来越响。
我突然心想：地平线？我怎么能看到地平线呢？还有这沉闷的声音是……难道……
陈棺材他也意识到了不对，跟我说：“前面好像是个瀑布。”
我喊道：“什么叫好像，就是个瀑布！快划到岸边！”
我和陈棺材二人用铲子玩命地划水，可这里的水流速度太快了，怎么划也没有用。
陈棺材跟我说：“铲子划水没用！你会游泳吗？”
“我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不会你就敢拿棺材当船划！”
我骂了一句：“我们刚才就应该在挖土补棺材的时候上岸的。”
“可是说那里离他们太近了，划远一点的，也是你。”
“你可以不听我的！”
瀑布的轰轰声越来越大，渐渐地，我和陈棺材听不到了对方的声音。
在悬崖边际，我闭上了眼睛，捏住鼻子，希望这样做能为我增加一点生存的几率。
之后的几秒内，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然后自己和棺材分离，接着和棺材一起下坠，最后我扎进了水里，耳朵就只能在水下听到瀑布冲击水面的嘈杂声音。
我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缩成一团，漂着的我就像一个在孕妇肚子里漂着的婴儿一样。
没多久，我就实在憋不住气了，把一口河水吸进了肺里，让我十分难受。
突然，一只手出现，它架住了我的脖子。我听说过水鬼的故事，以为自己碰到了水鬼，于是疯狂挣扎，生怕自己被这只手拖到水底。
结果这只手并没有把我往河底下拖，反而往上，把我给拉出了水面。
我冲出水面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是疯狂咳嗽。
然后我就听到了陈棺材的声音：“别乱动，是我！”
我喘过气来，并咳出口鼻里的水后，才能说话。
我问陈棺材：“你不是说你不会游泳吗？”
“我是不会游泳。刚才我也以为自己完了。结果我脚一落地，发现这里并不是很深。”
原来是陈棺材高个子救了我们一命。
……
现在没人追赶我们，陈棺材就不用背着我走了，扶着我慢慢走回贼窝就行。
我在回贼窝的路上问他：“陈棺材，你是物理学家吗？”
“物理学家是什么？”
“物理学家就是老大平时跟山下寡妇调情时假装的职业。像牛顿，加利略这些洋人，他们专门研究力的，比如重力，浮力，摩擦力。而老大说他自己是研究精力的物理学家，可以让寡妇体验一下。”
“这个啊，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就算不是物理学家，也得是个天才。刚才你肯定计算好了棺材的重量和浮力，不然你怎么就敢把棺材当船划？”
“这个嘛，其实是因为一个梦。我梦见过自己跟一个怪人坐棺材渡过河。”
我听完后，很是惊讶：“就因为一个梦，你就把我丢进棺材里了？”
他笑着回答：“试一下嘛。”
我摇摇头，说：“我看错了，你不是天才，你就是一个疯子！”
又走了一段路，那时快到贼窝了，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昨晚你明明可以丢下我，自己跑路的，为什么还要冒险回来救我呢？你不怕死吗？”
“怕死啊。不过，在梦里有人告诉过我，我以后是喝酒喝死的。按理说村民应该是捉不到我的才对，所以我才壮着胆子，回过头来找你。
听完后，我直接乐了，嘴里说着：“又是做梦。恕我直言，你的脑子一定有问题。”
我说完，他不乐意了。说我总是骂他，就回骂了我几句。
一路上我们骂来骂去，但是他依然扶着我，我们两个人是笑着走回贼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