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死一般沉默，罗亚没有继续追问，细长的指尖无意抚过眼前的桌角。他的心中自有一杆天平，也希望丽娜能够给自己一个足以倾斜的砝码。
良久，良久，久到外界的喧嚣吵闹停息月光从西侧照亮到了东边，丽娜方才开了口，说出了三个陌生的字眼：古战场。
古战场位于何处？巍巍天断，天断山。
天断一词，本就代表了不详和敬畏，这座仿佛将天空都一分为二的山脉隔绝了南方大陆继续延伸的版图，自东向西横贯了三个国家，分别是罗恩，列曼，以及古丹利。它终年浓雾笼罩，即便是经验最为丰富的猎人都对其退避三舍，而当那带来了灾难的黑色巨龙消失其中后就更是禁忌和恐惧的代名词。
漫长的历史中不乏有绝世强者妄图征服天断探索其神秘，可是却从未有哪一本典籍中记载了有人活着回来。不可让鲜血玷污，不可将污秽的足印踏入，无论是凡人还是圣者，哪怕只是踏入了一小步，都会在顷刻间腐朽风化，成为时间长河中的一缕流砂。
“你疯了。”罗亚僵硬的笑了笑，做出了这样堪称失礼的评价。
“请继续听我说！”可哪知，丽娜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了他即将离开桌面的手掌，道：“我很明白这个想法有多么疯狂，可你知不知道，这天断山的吃人魔雾是会散开的，每隔一百年就会散开收拢在了山腰上，古战场就在山脚下！”
罗亚沉默，碧色的眸光渐渐变得通透，许久之后才问：“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那天我来酒馆的时候么。我找的其实并不是你，是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罗亚心中一凛，迅速回忆起了一个雨夜下的身影，可他没有冒险开口，选择了继续聆听。
“那一天，我和三个同伴来到了帕特里城，目的与其他冒险者一样，趁着兽潮没有爆发尽可能狩猎低阶的魔兽。但考虑到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的因素，我打算雇佣一个当地的猎人合作。那天夜深，下了一场雨，我本打算抄近路回家却听到了两个人在小巷中的交谈，不，应该说是交易。”
“他们说了什么？”罗亚问。
“我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只听了一个大概，谈话的内容提及了天断魔雾的退散，长眠千年的古战场即将出现，里面藏着无比珍贵的宝藏和传奇兵刃，要是谁能够找到的话就可以拥有享之不尽的财富和权利。而今年，就是距离最近的一个百年！”
丽娜深吸了一口气，道：“紧接着我偷偷跟踪了其中一人，看到他进入了黑橡木酒馆再没出来，所以....”
“所以你以为那个人是我，所以你出手大方并用向导的名义雇佣，然后想尽办法令我带领着前往古战场对么？”
“不错。”丽娜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你会答应的，对么？”
“.....”罗亚沉默了片刻，单薄的唇角稍稍弯起了微妙的弧：“可如果我告诉你那个人已经死了呢。”
丽娜愣了愣，旋即肩头剧烈颤抖了一下，道：“是你杀的？”
“不是我杀的，是被你目睹的另一人。不过，亲手埋了他的人却是我。”罗亚起身站到了窗前，白银月光将其并不如何高大的身影长长拖曳在了地上，他侧过身子，半边面庞隐没在了黑暗中：“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条件。”
“你说！五五分，不，三七，都可以！”丽娜喜出望外答道。
“我不要钱，我要你教我斗气。”
“哈？”丽娜瞬间呆愣在了原地，连滑落了右边肩甲几乎露出整个雪白胸口都来不及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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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群居地空地上的篝火堆熄灭了最后一丝余烟。银色的月光照亮了整片荒原，恍目，刺眼，洁白如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周围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风吹起了沙，一个孤单落寞的身影走在了茫茫荒原，一步一个脚印，慢慢靠近了一个沙丘。
他是罗亚，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他依稀记得，多年的威亚平原要比现在更加荒凉，更加混乱，形形色色的人游荡在冰冷大漠上，有的狩猎野兽，有的狩猎人类，而他就属于后者。
至于原因，罗亚记不得了，就好像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印象中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黑龙飞过头顶，苍生海灭。
然而在所有的群居地中罗亚最喜欢的就是第九群居地，因为这里有一个长着枯死老树的沙丘，上面还有块青石碑，他总喜欢在老树下静静呆上一会儿，什么也不去想，只是一个人孤单的站着，听风，听沙，听自己跳动的心脏，然后摆上一束不知名的野花。
可这花，他叫不出名字，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家院子里才有。
可那老婆婆，他也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她每次都会笑着把花递到自己手里，无缘无故的笑，笑得几乎看不到眼睛。
可这一次，他手里没有花了，因为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婆婆也死了，死在了上一次的兽潮中。也许是来不及离开，也许是中途被风沙淹没，明明上了年纪却没有儿女，除了罗亚恐怕再也没有别人记得这个慈祥的老人了。
在这里，罗亚的人缘不能算好也不能算坏。
有人喜欢他，喜欢他的时而安静时而吵闹永远充满了活力。有人讨厌他，讨厌他的强大，敏捷以及不符合年龄的智慧，并且永远都不会按照常理出牌。
他冷漠，也偶尔热血。他残忍，也时常慈悲。他杀人不眨眼，他也从来不碰小孩和女人，凡是一切代表了矛盾的辞藻都可以在罗亚身上得到完美体现。
他是罗亚，是月下的试刀人，是夜里的杀人鬼，他的刀是一把布满了锯齿也布满了斑斑血迹的断刀。
初春的风依旧寒冷，带着冬日里没有散尽的凌冽吹开了罗亚的衣袍，单薄的衬衣下一道可怕的伤口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腹部，与之相伴的是更多密密麻麻的伤口，很难想象，这样的伤痕会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
因为这里是威亚平原，一个必须依靠祈祷才能活着见到明天太阳的地方。
而罗亚，最恨祈祷。
次日，一个见不得太阳也不曾落下雨点的阴云天。罗亚带着丽娜四人早早就离开了群居地，也许是因为心里的不安，也许是因为对古战场的急迫，又或者是想到了那天雨夜中的黑衣人，罗亚总觉得如芒在背无法完全释怀。
黄沙漫漫，前路漫漫。
在罗亚一行人离开没多久后，微弱的晨光渐渐照亮了第九群居地的屋顶，隐约可见的是那百米前方高高扬起的烟尘。塔楼上的哨兵当然是发现了异样，可还没等到他急匆匆跑下楼梯的第一步，就有一支迅如闪电的箭矢从他的耳朵里钻了进去，带着红白混浊的液体‘叮’的一声刺在了墙壁上。
哨兵的死掀起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威亚平原地处三国交界属于三不管的地带，加上每一年充当抵御兽潮炮灰的死刑犯人中偶尔也会侥幸活下一些，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暴民时常骚扰作乱。
可是，让第九群居地的哨兵绝望的是来的并不是暴民，而是一队全副武装到了牙齿的重骑兵！
哨兵毕竟只是哨兵，他们或许能够对付手无寸铁的暴民，但面对这样的三十名的骑兵却连接近五米范围内都无法做到。
战斗开始得很快结束得也很突然，当先的一名骑兵摘下了染满了鲜血的头盔，随手将挂在枪尖上的尸体挑到了一边道：“都给我抓起来，如有反抗者一律格杀！”
伴着哨兵的惨叫和部分没能及时离开的冒险者哭喊，片刻之后第九群居地就剩下了狼烟和废墟。突然，某个房间的大门被用力踢了开来，黑甲骑兵将一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提拉着丢在了空地上。
“队长，这家伙躲在了床底下，是第九群居地的管理者。”
“那又怎么样？”
骑兵队长冷笑，微微抬起头喝道：“抓起来，出发！”
“不...不可以，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帕特里城城主指派的群居地管理者，你们会后悔的！”
他的高声怒喝在一下秒突然戛然而止，等到黄昏降临时第九群居地的外头多了具没了脑袋的尸体，而一只从地下钻出的蝎子正好奇的盯着面前的脑袋，剧毒蜇尾恰好点在了那两片高高翘起的山羊须上。
另一边，在罗亚带领下快马加鞭的冒险者一行已经越过了数十里路程即将抵达第七个群居地的边缘，可这时罗亚突然停下了脚步皱起了细长的眉头，冷不丁道：“绕边走，今天不过夜。”
“怎么了？”丽娜开口问道。
“地上太干净了，不对。”
他们四人闻言往地上看去才发现连一个车马脚蹄都没有，而更让她忌惮的是天上不知不觉出现的众多乌鸦群。
乌鸦，可是除了腐烂尸体外什么都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