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看书 > 欺世宁人 > 第七十一章 非常人非常事

第七十一章 非常人非常事

初春的季节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昨夜的一场小雨使得空气中都带上了草木的清香,悠悠的一阵风吹来,微凉却舒适。

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帕特里城北那道高逾十数米的城墙也正好矗立了整整三百年。它已经存在了太久,久到人们都快记不起罗恩开国君主建造这座雄城的真正意义。

明媚阳光停留在了塞纳河上,波光粼粼,透过了稀疏的枝桠,洒落了斑驳的光影。

帕特里城风旧城区有着一棵枯死了多年的橡木树,橡木生得高大无比且通体漆黑,所以这间从它内部生生开辟出来的酒馆也就叫做黑橡木酒馆,已经是颇有些年头了。

从远方飞回的鸟儿叼着口中的虫子落在了一段树枝上,刚出生不久的雏鸟便炸开了窝昂起头支支喳喳的讨食吃,许是雨后的枝干表面有些湿滑,又或者吹来了一阵风,这窝雏鸟突然就从滑落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在了地上。

在一阵急促的雏鸟鸣叫中,一个十岁左右模样的孩童正好伸出手顺势一兜稳稳的接到了怀里,他看着掌心里吱呀叫个不停的雏鸟,有些木然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踮起脚努力的将鸟窝放回了树上。

可是没过多久,黑橡木酒馆的大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轻轻的呼唤从背后响起,那披着一身素白长袍戴着面纱的女子,就站在了透过树叶洒落的斑驳晨光下,一头顺直的银色发丝迎着风儿轻轻飘动,樱粉色的唇瓣如是涂了上好的唇彩微微反射着光泽,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空灵而飘渺。

“我要走了,罗亚。”她说,伸手梳理着孩童杂乱的赤色发梢。

“你...要去哪?”已是十岁年纪的罗亚说话还如稚童般不太利索,然而一双眼睛却因为惊讶睁到了最大。

她抬首望向了帕特里城北方的尽头,那被白雾层层笼罩的地方,声音也变得虚幻起来,“一个很远也很近的地方。”

那儿,叫做天断。

“一起...可以么。”罗亚同样望向了那里,连桀骜的发梢也垂到了一边。

流淌的时间在这一瞬间被定格了,少年低着头嗫嚅着唇角极力忍耐,一身白袍的女子则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然而,一向对罗亚无比宠溺的女子今天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太危险了。”

“我不怕。”

“可是我怕。”女子道,轻声叹息,“我怕我会保护不了你。”

罗亚嗡动嘴角很想努力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嘴巴依然是不利索,还未等将千万思绪说出口女子已是悄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将一串碧色的挂坠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十年之后,我在那里等你。再见了...罗亚。”

话音落下,罗亚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炫目的白光,恍惚中他只觉得从自己的嘴唇上感受到了一种温润柔软的触觉。

然后...她不见了,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

紧接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又变幻成了一间没有任何家具的屋子,一身深蓝色甲胄的艾尔诺与小不点正挥手和自己道别。是了,一样的道理,他离开小不点和白袍女子离开他,都是一样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让在乎的人不被卷入危险。

罗亚笑了笑,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朝着上方迈出了一个脚步的同时道路的数量也成了三十二。

大雾之外,众人屏息吸气,罗亚已经迈出了十一步,如今正走到了第十二个台阶上,每一步之间根本隔不了多少时间。

回过神来的裘卡面色微微苍白,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为他刚才只走了七步便戛然而止,随后因为失败导致的阵纹术式变化,引起了邪眼暴君的注意遭到攻击。

那幻境太过真实,裘卡看到的‘惧’是内心之惧,在那个幻境中他看到自己止步在了‘破虚’前十年之久,背后一直支持的家族从最初的期待逐渐冷漠最后直接放弃,虽然是梦却令人从头到脚连着骨髓都一并生寒。

裘卡捏紧了拳头,又不甘也有嫉恨,看着罗亚几乎毫不犹豫的又踩出了几步才停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是惧,怕,还是贪嗔痴念?”一名火系魔法师突然说道,声音突然有了些沙哑,颇为不甘心的道:“这一定是运气,他出身低微定然没有太多顾忌,人缘糟糕,必然没有太多纠缠。或许...或许是欲,对了,一定是欲!”

“可即便是欲也不是那么好破的...”曾经和罗亚有过一面之缘的土系魔法师卜德烈开了口,眼神闪烁间竟有着一丝赞赏,道:“而且你看,在二十一步之后他拔剑了。”

“是杀字。”

这话从流丽口中说出便有了分量,她隔离了众人老远,望向大山深处的紫色眸光笃定自然。

没有人知道,在罗亚出现之前流丽曾一路闯到了第三十二层台阶,所有阻拦在身前的幻境都无法干涉她那颗无垢明心。

“你这土系魔法师倒是比别人有了些见识,想必困住你的也定然不是‘妒’和‘惧’之类不入流的东西。”流丽似乎是对卜德烈的话语十分认同,侧首微微点头道:“很多东西普通人的确无法理解,但谁又甘心做一个普通人。”

“越是卑微,考虑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就越是比起一般人多得多,所以相比较起来运气好的应该是你们才对。”

流丽顿了顿,补充道:“至少,他的每一关都是不同的。”

话音落下,流丽便不再关注神色各异的众人踱步向着浓雾笼罩的大山走去。

“流丽小姐何不再观望片刻,或许那人的失败能够带来值得思考的地方。”裘卡跟上了流丽说道。

“不了,我想知道困住自己的最后一个字是什么。”流丽细长的眉毛轻轻眨动,即便隔了五米之远声音也清楚的飘进了裘卡的耳朵,“而且,我不太喜欢你这样的说法。”

香风携着倩影远远隐没在了大雾中,裘卡的身体挺得笔直却恍若被蛀光了的枯木,自始至终都没能让流丽正眼瞧上一瞥。

.......................................................................................

呼吸爱恨,人生最重要的四件事情。

贪嗔痴念,喜怒哀乐,欲求,孤寂,茫然,愧疚。罗亚一路走来一步一个脚印,接连闯过了二十四个关口。

不知不觉,罗亚已经站在了第二十五个台阶上,刚一踏足便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灵魂和力气,他以为这依然是‘杀’,可结果却是连自己都不曾记得的东西。

..............................................................

大陆历2025年,罗恩公国的皇权迎来了巨大的动荡。旧帝逝世,新帝未立,两位继承人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围绕着至高王座拉开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内战。

那一个夜晚,天上下着大雪,马蹄声骤急如雨纷至沓来。他听到了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悲鸣,混沌黑暗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片红色的火海。

他的身体被逐步吞噬,灵魂承受着剧痛,抬起头望向天空发现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个个陌生的人影投射下阴测测的黑影,笼罩着他出生不久的稚嫩躯体。

这是第一场火,燃尽了属于他的所有过往,所有的身份,所有的亲人血脉。

然而,他却活了下来。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脚上被扎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四周围没有了人类城市的建筑,遍地都是死去的尸体和虎视眈眈的食腐野兽。

他受伤,他流血,他与野狼搏斗,他与乌鸦争食,黑色的长发垂落了满地,暗金色的眼眸除了活下去的**再也没了其他任何情感。

十年的内战,民生萧条。十年的干旱,颗粒无收。他一直食腐,就像那头将自己养大却死去多年的母狼一样,但是当腐烂的尸首都成为一种奢求后,为了活下去他终于还是袭击了别的东西。

如果可能,他不会选择双脚站立的生物,因为即便过了多年他依然深深记得在那个大雪纷纷的夜晚,有人为他哭泣,有人为他许下了对世界的诅咒,只是这个世界似乎不太在乎这一星半点的诅咒和怨毒。

然后又是什么呢,对了,他因为猎杀村民们饲养的牛羊被发现了,受了严重的箭伤躺在枯树下静静等待着死亡。可是,他依然没有死去,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发现了他,救起了他,给了他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罗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