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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看不透,杀不破

夜色已至,黑暗之中的大雾浓郁得像是冬日温泉上升腾而起的热气般丝滑浓厚。

这个时候,流丽闭紧的双眼缓缓睁开,眸间的紫光略显暗淡无神。她凭着天生过人的精神力,以大智慧和大毅力一路走来连越三十二层大槛,唯独是在最后一关止住了脚步。

可当她踩上了最后的一层台阶,当心里终于浮现出了那最后的字眼,流丽一瞬间变得茫然一瞬间散去了冷漠,神色间有了太多的无措。

许是半个时辰左右,流丽终是迈出了步子,然而她几乎快要握不住自己的剑了,脸上尽是雪色的苍白。

“山道慢慢而求索,三十三虚,三十三妄,困的囚的皆是人心。”

背靠一方青石的亚瑟缓缓开口,冰冷的眸在望向流丽时多出了一丝赏识,“不过一个时辰你便连破了三十三个心结,对此你应该觉得骄傲。”

流丽始终沉默,并未因这山顶之上有人存在感到诧异,也并没有为亚瑟的夸赞而觉得喜悦,她略带紧张的搜寻着一个人的身影,目光环顾间豁然瞳孔微睁,匆匆回首捏紧了手心。

他没有动,他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了,高高举起的手掌因为握了太久的剑已经渗出了鲜血,一滴又一滴的落在山道上。

而邪眼暴君就在山道的不远处虎视眈眈,它畏惧龙塔刻录在台阶上的力量不敢肆意妄为,但若是有学员闯不过这幻境失败,那么在他回到起点的那一刻就是邪眼暴君的机会。

山风呼啸而起。

一道充满同情的声音响起,却是那卡洛斯忍不住开口道:“他一路拾级而上连越三十二关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看到了谁,想起了何等生离死别。这少年,心中必然有着不愿与人诉说的苦难。”

说话间,流丽踏出了一步,因为她看到罗亚握剑的双手已经开始放下,微微的抬起头望向了浓雾笼罩的天穹。

他依然深处幻境无法自拔,可是那平日里无论遭受了何等屈辱面对何等困境,都不曾流露出软弱的面庞却是在无声的流泪,他的右眼已经失明,所以这流下来的不是泪,是血。

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刚出生婴儿的记忆只有七天,可这山道问的是人心,刻意也好无意也罢,所有被掩盖遗忘的记忆都将被无限的放大回想起来。

继第一场大火之后,罗亚又见到了第二场火,而这场火燃烧了整片山林,毁了他曾经拥有的短暂的美好的一切。

有两个人出现在了他的幻境里,一唇角带着一点血珠安静躺在了被挖开的墓穴中。另一个现身于十万大军被黑龙吞噬生命的瞬间,着一缕白袍温言絮语。

她给了罗亚名字,这是名。她活着,罗亚明白了什么是爱。她死去,罗亚学会了什么是恨。

而另一个她教会了罗亚人性,这是性。她出现,罗亚有所得,她离去,罗亚有所失。

生死,爱恨,善恶,得失。性,人性之性。名,人类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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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倒是有趣得很。”

虽是作出了这般的评价,亚瑟紧皱着的眉宇却是逐渐拧紧。

“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处于幻境也明白怎样才可以破除这幻境,只是从他松开剑刃的那一刻起,我就确定这人根本不打算做出任何改变。看透了却看不破,那就只能杀破,很多人都是这么一路闯过来的,哪怕面对的是至亲至爱。”

“可他不愿。”

“不愿看破也不想杀破,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对于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苦痛,丝毫不打算做出改变,甚至为此沉沦。”

“我可没觉得哪里有趣,只知道这小子若是将来面临‘破虚’将会变得更加困难,那时候可不是一句失败就能够算了的。”相比亚瑟的冷静分析,卡洛斯对罗亚倒是多出了一丝隐忧叹气道。

亚瑟忽而露出了一丝难能可贵的笑,道:“做人本就辛苦,做狗却很容易。你既然说他与我相像,那么定然是不会愿意做一条狗的。”

卡洛斯顿时无语。

“....你到底看到了谁?”

从刚才起便一言不发的流丽五指紧握,她有些不明白心里的这份失落从而何来,明明已经破了最后一关为什么还会浮现隐隐的焦虑和不安。

可就在这时罗亚重新捡起了锈剑,停止了流泪,他站在了大雾中也站在了早该不记得的岁月里。

黄粱一梦。

这段记忆是被某个人亲手封印的,区分了人性和兽性,掩盖了过去的善与恶,罗亚是一个名字也是一段新生。他若是看破杀破自然也就取回了这段记忆,然而他却不愿看破和杀破,因而这段记忆也将重新藏于心间。

一个是失了左臂的野兽,一个是没有了右眼的少年,罗亚徘徊在黑暗和白昼之间的灰色地带许久许久,两道相似而不相同的声音最终没能契合在一起。

当他拾起丢在地上的剑刃之际,邪眼暴君庞大的精神力也同时侵入了他的脑海,因为诺森德位面开始了最后的崩溃,山道上的阵纹术式毁了。

深藏在底下的火山开始喷发,天空中有火焰陨石砸落,遮天蔽日的针刺水母从海岸线上鸣叫着来到此地,邪眼暴君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糟糕,时间到了!”卡洛斯大喝一声,玄黑色骑士重枪的枪尖上亮起了一团紫色冥火,正欲抢先击杀邪眼暴君,救出被其控制的学员时却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会...如此?”

不止是他,亚瑟和流丽以及因为山道阵纹术式毁去,而从幻境中醒来的众人亦是目瞪口呆。只因为那邪眼暴君的所有触手突然间狂乱舞动了起来,金色的恐怖独眼中有着愤怒更多的却是惊惧,所有被控制的百来名学员在同一时间内苏醒了过来。

“暴君竟然失败了,它没能顺利的控制这小子!”卡洛斯看到这一幕不由感到匪夷所思。

此时的山下除了百名学员外更多的还有一同醒来的的诺森德生物,这将近千余之数的魔物,乍一看到如此之多的异位面侵略者登时就发了狂。瞧得此景的亚瑟连忙拔出了他挂在腰际的朱红太刀,冲着山下大喝道:“诺森德即将毁灭,你们速速沿着山道逃离此地!情况有变,但凡成功离开此地皆算是通过考核!”

流丽平静的走在山道尽头,秀白色的衣袍不染一丝尘埃,竭力避免流露出疲惫的眉眼投向山道的某个角落,却总是事与违愿。

在第三十三台阶上,出现在她心中的字,是愧。

五年前,罗恩长达十年之久的内战刚刚落下帷幕,满目狼烟,万物萧条。那时的流丽不过**岁年纪,什么都不懂,也从来没有人在面前提起这件事。她只知道,自己的父皇和皇叔似乎关系变得不太好了,他们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然后有一天,帝都突然燃起了大火,熊熊的火焰吞没了一切,她终于问了出来。得到的回答却是皇叔死了,死在了塞外,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他叫布雷泽,是当今世上的英雄,也是她从小的大英雄。流丽不相信,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叛军,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要杀了父皇,所以趁乱逃离了宫殿,偷偷前往了塞外,那个叫做威亚平原的地方。

那一年,春天格外的寒冷。记忆中到处都是青山碧水的平原变成了荒凉的沙丘,她没能找到叛军和皇叔的尸骨,反倒遭遇了一队不知从何出现的追兵。

他们说自己是叛军,要替布雷泽报仇。流丽不相信,自己的皇叔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部下。

她拼命的逃,一直逃,一逃就是半个月,风寒渐渐入骨,恐惧侵入心脾,从此落下了苍木涯口中的寒疾。

后来,她就遇到了那个人。一个融进了夜里,像是幽灵和野兽般的人,他杀了那些追兵后靠近,可自己却因为害怕将断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他说跑,用无比沙哑的声音嘶吼,身影旋即被另一队追兵淹没。

那一年,春天格外的短暂。流丽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帕特里,却没人相信她的身份。直到一个普通的士兵出现,他将自己偷偷带出了边塞,送回了帝都。

士兵只有九根手指,他叫希洛,如今已是圣光教廷地位显赫的第七仲裁。

但那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在她前往帝都的数月时间中,她的心中,竟是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回去救人的念头!

从那天起,流丽大病了一场,做了无数个轮回重复的梦,梦中有一只巨大的黑乌鸦,一片银白色的沙漠,以及一柄血淋淋的断刀。

病好之后,她的身上出现了各种才能和天赋,觉醒了让所有人羡慕,嫉妒以及引以为豪的光环。

噩梦随之消失,一别就是五年,直到她遇见了罗亚。

因为他们,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