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毅又拎了一大桶纯净水。
回去的路上，我提着轻巧的毛巾被单之类的，何毅则在前头扛着一大桶纯净水，臂弯里还挂着一个锅。如果……有如果的话，我想我们也应该会结婚，然后每日像其他小夫妻一样，像现在这样，在某个居民小区，柴米油盐，岁月静好。课如今这样的场景，只觉讽刺，徒留辛酸。
回到公寓，何毅帮着我把东西都放好，把新的床单被套都换上，立刻又进了厨房去炖汤。
忙完了我们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年头，相亲节目铺天盖地。一个女嘉宾忆起旧恋情，在台上哭得泣不成声。何毅看着烦躁，抓过遥控器换台。这边又是肥皂偶像剧，苦情女主角为了养活孩子，委身再嫁做妾……何毅再次换台。
“现在的电视就是这样，难看的。”
“哦，我就说看看新闻。”
偏又转到本地新闻，当头一条消息，远山集团董事长今日在某医院与院方发生冲突。可能是公关做得好吧，只有一条消息草草掠过，并没有什么影响啊视屏之类的。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陆政谦那样的暴脾气，什么事情从来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怎么能允许我从他眼皮子底下走丢，自然是恼羞成怒无理迁怒于医院。
何毅突然愤然丢开遥控器。
我倒不觉得尬尴，伤口就在那里，一味遮着盖着，反而怕是会灌脓腐烂的更快。我轻轻拿过遥控器换着台说，“十套有个记录片看着还好。”
何毅突然看了眼手表，站起来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是啊，我看了眼窗外，月都坠到残墙后面去了，夜真的深了。
何毅说溱儿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我点头，他又从兜里摸出一个片片给我，原来是一张新的手机卡。
“你原来那个，肯定不方便用了，我帮你买了新的。”
“嗯。谢谢。”
“溱儿……其实，我就住在你隔壁……”
“？”我抬头不解。
“你现在这样子，真一个人住着。我也不放心。我就把旁边那间租下来了，有什么事，你喊我方便。”
即使如今物是人非，可他还是这样细致周到，我真想抱着他哭一场，可是我不能，强忍着，忍着。
门咔嚓一声带上，何毅走了，我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抱着衣服进浴室去。浴室里有面挺大的镜子，我脱了衣服就看见光裸的身体，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只有我自己知道心上有多少褶子，已经多么苍老。
瘦，大概没有孕妇像我这样反而变瘦的。我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平坦得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个小肉块在里面。
我开始哭，在蓬蓬头冲出的热水里边哭边洗着。一个澡洗完眼睛已经肿成了桃。洗得太久，热水把皮肤都泡得发白，手上也是皱皱的褶子，匆忙也没有买润肤霜，我胡乱擦干脸就出来了。
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能睡得着？肚子突然觉得疼，难道这个孩子也有感应知道妈妈不要它了，所以在以这样的方式抗议吗？我心里突然一阵心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伸手轻抚上小腹，要不要这个孩子？其实我根本就没想清楚。我想过，不要了吧，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个笑话，在我妈尸骨未寒的时候，它来到了世上，时刻提醒我怎么被利用，怎么被欺骗。
我怎么能把它生下来，生下我仇人的孩子吗？哈哈！想想我就笑出了泪，事情怎么会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只要拿掉这个孩子，就什么都解决了，陆政谦现在不过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罢了，真要没了，他肯定也就放手了。一开始那时候我真的恨得牙痒痒，我死也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我现在却开始犹豫，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可是它也是个生命，长在我身体里的一块肉，我真的忍心将它剥离吗？可是不这样，难道我要把它生下来吗？那样我对得起我妈吗？
不能想，这么一想，我觉得肚子更疼了。我犹豫着再疼下去会不会出事，是不是该去医院，但没过多久，疼痛就减弱下去，我也筋疲力尽昏昏睡去了。
睡到上午，我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我睁开眼看着陌生环境好不怔忪，慌慌忙忙去开门，何毅端着牛奶鸡蛋站在门前。
“我看都十点了你还没起，所以只好来敲门了。”。他一边说着把鸡蛋和面包放在桌上，进厨房热牛奶。
我看着他的样子愣愣地，过了会才道，“何毅你不用这样，你帮我找了房子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些事真的不用再为我操心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转头看我，“别跟我客气。你一个孕妇我怎么能放心。”接着又道，“喊醒你不高兴了吧，快去刷牙，下午再睡都可以，不能饿着睡。”
我抓抓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哦，你敲了很久了吗？怀孕以后难得这次睡得这么沉。”
刷着压，牙膏泡沫往喉咙渗去，一阵恶心，我扒着水池狂吐起来。何毅听到动静奔过来，不停帮我拍着背。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似乎我们就是一对平常的夫妻，丈夫照顾着怀孕的妻子。
早点也没能好好吃，总是刚吃进去，又吐出来，然后再吃，再吐。折腾了好一会，大概也就塞进几口。何毅看着那个牛奶盒子好不懊恼，“该多买几盒，这样吃进去了又吐掉，根本没吃进去一碗。”
我捂着自己胸口叹了口气，“哎，没事，也就早上会吐得厉害些，一会儿就好了。”
“你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嗯……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我想去趟医院，昨天晚上肚子有点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干脆去问问医生。”
何毅一下子扶住我的肩，“肚子疼？半夜吗？怎么不喊我？”
我轻轻让开他的手，“没事，只一会儿，后来就没事了，我就想着今天再去医院好了。”
何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有千斤重，“溱儿，我不知道你怎么决定的，但你现在的状况，我求你不要跟我生疏，我能做的太少了，你不能再跟我生疏……”
我没有说话，他又说，“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最近一段时间遭遇接二连三的打击，现在又怀了孩子，我只是……我只是想尽我一点力量帮你撑一撑，除了这个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溱儿，或许……或许你误会他了，也许这些事情，他也不是故意骗你，他……”
“你别说了！我再也不想见他……”我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眼底风云变幻，兵荒马乱，我还没有办法理智地跟任何人分析这个问题。天下事，但凡对事，都不难有解决之道，如今扯上上了情，剪不断，理还乱。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孩子怎么办？孩子总是要和父亲在一起长大才好的。”
“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这个孩子。”我说出这句话来，自己都在发抖。
我避开他的目光，起身把碗盘拿进去洗了。又进去收拾了包，出来说，“走吧。”
医院对我来说不是陌生的地方，但是在妇科门口排队却是第一次。妇科走廊上好多大肚子，都是素面朝天略显邋遢的样子，但我看在眼里竟觉得都是极美的。不是吗，最得意，最自豪，最有本钱撒娇的就是这个时候了，个个把肚子挺得高高的，男人们责多半在一旁扶着，有的还有婆婆或母亲在一旁陪着。
母亲，母亲……想到了我妈，我的手轻抚上肚子，若是她活着的时候知道我肚子里怀的陆政谦的孩子，恐怕怎么也不会让我生下来吧？可是她现在不在了，我就真的要生下仇人的孩子吗？这样想着心里又是一阵煎熬，我到底该怎么办？
因为是首次来诊，医生给我开了张b超单，我和何毅就到B超室门口等着。一个大肚子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胆子，脸上笑出花来，边上一男人立刻迎上去，两人拿着B超单自顾说着。我在一边听得分明，说的是，你看着小脚丫多小啊，你看这小鼻子……
排队的人太多，何毅走过来对我说，“溱儿，要不我们到阳台那边等，护士会喊号的。人多怕你气闷。”
我点点头随他一起出去，阳台这一段，倒是靠着妇科手术室的。其实手术室外走廊就隔着一道隔断门，只是里面玻璃门大大的鲜红的手术室三个字，格外渗人。我下意识多看了几眼，我犹豫着，要不要去问医生关于流产的事。
手术室门刷一声拉开，两个护士搀着一个女孩子从里面出来，女孩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只由着护士一人一边架着她，很快一个男人走过来把她从一个护士手里面接过去，抱进休息病房，看着这一幕，我有种幻觉，我的小腹又隐隐痛起来，从脚后跟，到脊背，到牙根，甚至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