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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坡脚老人

潼川城内有一处偏僻瓦院,院内住着一位坡脚老人。在十日前,满城的江湖人离开潼川,这个跛脚老人拎着一袋碎银子,逆着人群,找到了这处偏僻瓦院的主人,租了有些破败的院落。

老人此时坐在堂前的一条长板凳上,板凳旁边放着一小碟花生米,一坛子农家酿的米酒,一个缺口的白瓷碗。挨近瓦房门前,有一棵枇杷树,其上有不下百只黄嘴鸟叽叽喳喳。老人有些枯瘦,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他用那骨瘦如柴的两根手指捏去一粒花生,抛入口中,又端起那一碗有些浑浊的酒水,仰头喝下,却不急于咽下,而是让酒水萦绕舌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许久之后,老人终于咽下那一口米酒,悠悠睁开眼睛。他望着那满树的黄嘴鸟,轻轻一弹指,空中有一道气波撞向枇杷树,惊飞了满树枝的鸟。

老人微微摇头:“一只两只是怡情,十只是热闹,百只可就有些头疼了。就像这江湖,叽叽喳喳的人太多了,吵得老夫头疼。”

一道阳光透过树干照射到老人的身上。老人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天色,没再自言自语。

十个月前,老人找到红衣女琴师姜姽婳和万鬼窟女魔头上官云,告诉两个女子万鬼窟有汉墓、墓中有玄武、玄武有内丹,可助人锤炼体魄,而能得内丹的人只有薛秀成。

一年前,老人前往终南山,那个称霸武林一甲子的冯彦庄将他奉为座上宾。

三年前,老人将一头可以御风而行的白鹿送给了一位雌雄莫辨的美人。

七年前,老人牵着一头毛驴,与当时还是街头卖艺人的谪仙人陈抟擦肩而过,送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十年前,老人站在青城山脚下,仰头看着那山上最高处亮起的一盏孤灯,深深呼吸,吸纳了薛秀成身边青色气运莲的三分戾气。

十五年前,老人在云台山收了一位名动天下的女弟子,名叫文小宛。

一百年前,有人骑着一头白鹿,来到了这个江湖。

……

一百年后,老人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看着枇杷树下的光影,意态阑珊。他砸了砸嘴巴,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壶浊酒的滋味。

这个时候,院子木门被轻轻敲响,敲门之人动作不急不慌,一如她恬静的气质。

“进来吧——”老人伸手一挥,门上的木头栓子滑落在地。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青年女子带着一个羊角辫女孩跨过门槛。

老人的目光从青年女子文小宛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看着那个叫做筱秋泥的羊角辫女孩,笑道:“你也来了?”

筱秋泥点了点头,笑道:“不会不欢迎吧?”

老人摇了摇头,问道:“上一次孤身去大楚,见到薛秀成了?”

正是那个在大楚路边酒铺子救下薛秀成,一口气杀了七大高手的女孩嘻嘻一笑,没有说话。

老人叹息:“还是太早了一些。”

筱秋泥问道:“你知不知道是谁要杀薛秀成?居然找了阴岭楼的杀手。”

“世上想杀薛秀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你算不算一个?”

听到筱秋泥这个唐突的问题,文小宛轻轻瞥了女孩一眼,虽然是大冬天,文小宛后背的衣衫却已经汗湿。她轻声说道:“恩师……”

老人摆了摆手,看向女孩,他并没有雷霆大怒,只是说道:“每个人的结局我都知晓,又何必急着杀他?”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女孩“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老人终于看向文小宛,语气平静道:“那女子武林盟主去了鱼龙宫,我本来想让你去找她。不过你既然有去江陵的意思,我也不会为难你。”

文小宛心中一惊,来不及想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心思的,忙道:“一切但凭恩师做主。”

老人摇了摇头:“好好一个稷下学宫的大才女,怎么能没有一点自己的主意?”

老人的语气有些冰冷,文小宛噤若寒蝉。

老人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酒,良久之后才说道:“不要小瞧了潼川城的眼线谍子,这江湖百年,唯有那个叫薛秀山的女子连续两次登评咏絮榜魁首。”

“是,弟子会小心行事。”

“有个穷酸书生,住在城南的一家蹩脚小客栈里,这人早些年与薛秀成结下了不小的缘分。你去见一见这个人,想办法将他收服,知道么?”

筱秋泥皱了皱眉头,没有言语,文小宛脸色沉静,丝毫不起波澜,开口说道:“弟子明白了。”

老人朝小女孩招了招手,笑道:“小泥鳅,你身上气机流转太过于迅猛,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过来我与你说些缓解之法。”

叫筱秋泥,外号小泥鳅的女孩满脸的不以为意,“我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哪有功夫听你瞎扯,改天吧。”

文小宛闻言心惊肉跳,世上武人若是能得这个老人指点一二,那是几辈子都求之不来的机缘。当年那终南山脚下的卖油郎便是因为老人的几句点播,成了后来的武道魁首第一人。小妮子如此说,确实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老人依旧是没有生气,他哈哈一笑:“好,那就明天,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筱秋泥嬉皮笑脸道:“我尽量。”

文小宛几乎想一拳打晕这个不知高天地后的小妮子,就算是千年前的那人转世,现在又有何能耐在这老人面前口无遮拦?

快绿庄内,薛秀山、薛秀成与薛秀河姐弟三人围炉而坐。薛秀山手中拿着个火钳子,时不时挑拨炭火;薛秀成摊开双手放在炉火上空,面上并无多少表情,眼睛却是十分轻柔;薛秀河则是将手肘抵在膝盖上,一手托腮,一手时不时拿起炉边上铁罐中温热的蜜饯放入嘴中。

当这位年纪轻轻的车骑将军拿起铁罐中最后一个蜜枣时,薛秀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好吃么?”

薛秀河微微一怔,随即嬉皮笑脸将蜜枣送到薛秀成的嘴边,笑道:“正准备让哥你尝尝呢。”

薛秀成撇过头,冲大姐扮了个鬼脸,薛秀山无奈一笑:“你们两个人都在沙场上磨炼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有磨去身上的痞气?”

薛秀成笑道:“姐,我还好吧,秀河这才是真没的救了,一身老兵痞子的意思。”

薛秀山瞪了他一眼:“你好什么?还不如兵痞子,简直就是个败家的纨绔子弟。江湖武林的盟主你都能拱手让人,你倒是说说看,是不是为了那女子,连这蜀凉两州都可以不要?”

薛秀成无奈道:“姐,你别老嘀咕这事了,我耳朵都快起简老茧了……再说了,这事你不也是默许的么?”

薛秀河幸灾乐祸道:“姐,你看看,都到这时候,哥还不承认错误,简直该打!”

薛秀成伸手在他这个弟弟头上敲了个大板栗,“瞧你才该打!”

薛秀山摆了摆手:“好了,别闹了。”

薛秀成微微一笑,看着火炉中的炭火他说道:“想起小时候,下大雪的时候,我和秀河去打雪仗。那一次咱们老爹看见了,就硬生生把你从书房中拖出去。跟你合起伙来,以大欺小,把我和秀河两个人打得那叫一个惨烈……”

薛秀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平淡笑意,她想起那一天,老爹鬼鬼祟祟摸进自己的书房,被老爹软磨硬泡了好久,她才答应当老爹的帮手去打雪仗。老爹虽然疼爱秀成、秀河,却是更加疼爱她这个独女。总是厚颜无耻的说她遗传了自己的一大半才气。当年她执意要嫁给宋炎,老爹其实是有些失落的,总觉得自己家的女儿才气斐然,嫁给那个江湖上不上不下的一介武夫,有些吃亏了。可是老爹依旧没有阻拦她,因为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是找了个好人。虽然没出嫁前对宋炎是百般挑剔,可是她嫁过去后,却是真的把宋炎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

薛秀河忽然眯了眯眼睛,用手中的火钳子夹起一块赤红的炭火,火光照耀下她双颊晕红。她轻声说道:“当年爹和你去江陵,我其实是反对的。心里总觉得不妥,可是……”

薛秀成轻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太相信赵希。”

薛秀河微微一笑:“相信赵希?你是相信赵希,还是相信她的女儿?”

薛秀成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炭火,没有说话。

薛秀河咧嘴一笑:“姐,往事不堪回首,何必再提?”

薛秀山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恨,咱们爹枉死在江陵皇宫……”

薛秀河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姐,这事不怨哥……也不能怪嫂子。你知道的,她也只不过是赵希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薛秀山看向沉默不语的薛秀成,她轻声说道:“好,我不提过往。秀成,你现在是蜀凉王了,咱们薛家至今无后,你是长子,是不是应该为薛家的血脉延续做打算?”

薛秀成微微一怔,随即无奈道:“姐,现在我哪有这个心思?这个蜀凉王当得自在与否,你还不清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