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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公无渡河

薛秀成听到红衣姜姽婳冷言讥讽,也不怎么在意,这位昔日的平川将军,从来就没把面子太当回事。

话说当时薛秀成与陈抟商议,分两路护送江渔楼和江暮雪回到东蒙。这日,薛秀成驱车来到凰澄江畔,在江岸的一处破败草棚中歇脚。

薛秀成与江渔楼吃了点干粮,喝酒闲聊。正是日暮时分,一老一少慢悠悠地喝酒,偶尔望向凰澄江尽头的落日。余晖洒在江面,点点波光中,帆船渐行渐远。江岸上,三五暮归的渔人樵夫隐约晃动着身影,踏上回家的路途,天色渐黑,江边传来一阵悠远的捣衣声。

薛秀成叹道:“年少时,向往山林隐居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黑夜之中就算只有一豆灯火,一家人围炉而坐,便也是浮世清欢。谁能想到,昔日的平川将军会到了如今这番凄凉境地?人不人鬼不鬼……”他自嘲一笑,仰脖灌了几口酒。

老人江渔楼道:“人生起伏,往往便在一瞬之间,这是宗主要经历的劫数。”

薛秀成望向远方,苦笑道:“劫数?曾今跟着我打下川蜀的二十万将士,如今在别人的麾下;曾今对我情深义重的女子,亲手送我毒药……仙人广成子说我命格无双,是身负三界气运之人。若是能选择,我宁愿是个普通人。管他娘的气运!管他娘的命格无双!”

江渔楼摇了摇头,望着洒满余晖的江面,他道:“老夫想到一个故事,说曾今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之上,有一个披散白发的疯颠人提着葫芦奔走。眼看那人要冲进急流之中了,他的妻子追在后面呼喊着不让他渡河,却已赶不及,疯癫人没入河水之中,不知所踪。其妻拨弹箜篌,唱《箜篌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凄怆,曲终投河而死。”

薛秀成捋了捋鬓角的白发,笑道:“白发狂叟类我,知不可为而为!”

老人叹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薛秀成缓缓起身,望向苍天,他的眉心闪过青色印记,白发薛秀成朗声道:“我就是要逆天改命!”

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冷声道:“就这么点道行,也想逆天改命?真是大言不惭!”

薛秀成看向缓缓走来的红衣背琴女子,他笑了笑,道:“人说红衣女琴师如何如何美貌,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

面目只能算得上清秀的红衣女子盯着薛秀成,眼中杀机流溢。

薛秀成手中的绕蝶神剑已然觉察出浓重的杀机,发出一阵嗡鸣之声。红衣女子语气平淡道:“你既然听人说过我的容貌,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我的琴声?不如也听听,看看是否也‘不过如此’。”

薛秀成笑道:“这就不必了,姜姑娘,咱们无冤无仇,不过刚见面,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吧?”

姜姽婳看着男子手中的绕蝶神剑,淡然道:“真是浪费了一柄好剑。”

薛秀成并不恼火,反而道:“姑娘若是喜欢,送给你也无妨。”

姜姽婳皱了皱眉:“还以为是个硬骨头,原来是个阿谀奉承的宵小之辈。本姑娘不玩剑,你还是留着给其他人拍马屁吧。”

薛秀成笑了笑:“马屁可不是这么拍的,姑娘想必没见过我怕女人马屁的模样。”

姜姽婳眼中一寒:“你找死!”

薛秀成奇道:“怎么?姜姑娘……”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好像受到一股极大的劲力,他拎着酒葫芦整个人退后数步,之前坐着的一个石墩已经粉碎!

薛秀成骇然:“不是,姜姑娘,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红衣女子言简意赅:“第一,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说话再不老实,小心你的狗命!”

薛秀成叹了一口气:“世间穿红衣背七弦琴的女子本就不多,浑身杀机流溢的更是罕见。这并不难猜吧?”

姜姽婳盯着薛秀成看了半响,方缓缓道:“第二,我要找一个叫陈抟的人,你知道怎么找他。若能带我去,便留你性命。否则……”

薛秀成忙笑道:“这有什么难处?姑娘随我们同行便可,犯不着杀人。”

江渔楼却有些沉吟,问道:“不知姑娘与陈抟有何渊源?”

姜姽婳并不回答,薛秀成一脸玩味笑道:“许是这姑娘倾慕陈抟也未可知。”

姜姽婳一脸鄙夷望向薛秀成:“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无赖秉性,真是中看不中用。”

薛秀成笑道:“姜姑娘,我中不中用,你日后自会知道,若是想找陈抟,这便请上马车。”

姜姽婳冷笑一声,抬步进入马车。

江渔楼一脸忧虑看向薛秀成,后者笑容浅淡,语气平静道:“无妨。”

……

一路上这薛秀成没脸没皮地与姜姽婳调笑,倒是一点不怕这女琴师一怒之下,把自己脑袋削下当球踢。这一日,他驱车走在荒野,嘴里叼着一条枯草,正是悠哉游哉。忽然听到车中女子道:“前面有位高人,来找麻烦的。”

薛秀成“哦”了一声,问道:“不知道是找你麻烦,还是找我麻烦?”

姜姽婳道:“不知。”

薛秀成缓缓停车,不再前行。

姜姽婳皱了皱眉:“怎么不走了?”

薛秀成叹了一口气:“前面的人七成是来找我麻烦的,我在想着如何跑路。”

姜姽婳掀开车帘,望了望万里无云的瓦蓝天空,她缓缓道:“晚了。”

忽然之间,一个声音回响在荒野间,就像是天地发出的声音。薛秀成握紧绕蝶剑,跳下马车。

那声音道:“聚贤庄轩辕靖请薛大侠前来说几句话。”

薛秀成苦笑,暗想:“让苏青留下一人给轩辕靖报信,不会报过去我的大名吧?那娘们真要害死我了!”

江渔楼跳下马车,薛秀成对老人摆了摆手,向红衣女子道:“姜姑娘,请你帮个忙,招呼一下老先生。”不等姜姽婳答应,转身快步向山林间走去。

深入林中,但见一座破旧木亭,亭中坐着一人,锦帽貂裘,身配一柄漆黑古剑,正自饮茶。那石桌上放置着一个煮茶小炉,上方壶中正冒着热气。那人大概四十来岁,双目炯炯,十分精神利落。

饮茶人正是轩辕靖,天下第六的上清境高人,他朗声道:“天气寒冷,薛兄请来喝杯热茶。”

薛秀成走入林中,看着煮茶小炉,他笑了笑,说道:“我啊,不喝别人煮的茶,害怕。”

轩辕靖一笑置之,他看向对面悠然而坐的英俊男子,说道:“前几天我有几个不争气的家丁冲撞了薛兄,还望薛兄不要介怀。”

薛秀成淡淡一笑:“不敢,我是没有那个本事可以介怀的。”

轩辕靖道:“不知薛兄有没有听过东蒙开天术?”

“开天术渡有缘人,也许轩辕庄主没有那个缘分。”

轩辕靖哼了一声:“无缘?我在上清境驻足十三年,难道不该开天门入太阴?若说我无缘,天下谁人有缘?”

薛秀成笑了笑:“庄主是天下第六的高手,难道还不知足吗?”

“知足?我勤勤恳恳修行武道四十年,凭什么不能入天门?世间反而有那道士吕七进一步入太阴!这也太不公平。”

“庄主拥有整个江湖,在中原武林呼风唤雨,难道不比神仙潇洒?何必非要入那什么天门?你知道,即便是入了太阴境如吕七进又能如何?不过是个陆地神仙。”

轩辕靖笑了笑:“薛兄弟,我今天请你喝茶,可不是为了听什么道理的。”

薛秀成无奈道:“我并未喝茶。”

轩辕靖又是一笑:“你杀了我府上的五百高手,跟我做个买卖,我可以既往不咎。”

薛秀成叹道:“你可能搞错了,你的人不是我杀的,是川九宗的宗主苏青,你找她去。”

轩辕靖淡然道:“忘了告诉你,我没有太多的耐心。”

薛秀成有些头疼:“如果我不同意这笔买卖,会如何?”

轩辕靖笑了笑:“你是凉州薛复?江湖上真是新人辈出,不过刚冒个势头便从此消失,似乎不大划算。”

薛秀成手指敲着桌面,苦笑道:“你们高手威胁人都说得这么隐晦吗?”

“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考虑……”

“我同意。”三个字被薛秀成说得干脆利落。

轩辕靖朗声大笑:“好!果然是豪爽之人!”

“事先说好,东蒙开天术渡有缘人,这是天道,你若无缘,我一个凡夫俗子是无能为力的。”

“你只需要帮我找到开天秘术,其余的事情不必多管。”

薛秀成站起身:“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轩辕靖点了点头,看着白发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缓缓道:“你知道,我可以随时找到你。”

薛秀成摆了摆手,头也不回,暗想:“最近诸事不顺,尽遭人要挟,先是姜姽婳,再是轩辕靖……吕七进那个道士死哪去了?”

他走到荒野,看见江渔楼站在车外张望,歉然道:“老先生,对不住。用你们东蒙的开天术跟人做了个买卖,我是实在没辙,否则今天得死在这里。”

江渔楼并不惊异,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天道循环,自有规矩。”

薛秀成叹道:“从某些方面说,我与这轩辕庄主很像,都是明知无可为而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