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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玉青禾下江南

朝歌楼与鱼龙宫,山上山下之隔。自从除夕夜那女子武林盟主邀请了鱼龙宫的宫主宋玉卿同看烟火,江湖上就传出一个消息,说那评定天下武榜的鱼龙宫已经承认了女子武林盟主的身份,更有甚者,说那宋玉卿爱慕玉青禾,甘愿为她鞍前马后。

这不,又有个消息在江湖上炸锅了——玉青禾与宋玉卿结伴下江南!薛秀成微服走江南的消息并没有泄露在江湖上,除了吴越和大周一些位高权重的人探知消息,并无江湖人知道。此时此刻在汉中蜀凉王府,有个与薛秀成一般无二的人。是以玉青禾下江南的消息一传出,无人猜出此事与薛秀成有关。倒是给江湖人茶余饭后添了很多谈资,很快就有那走街串巷的说书人,将薛秀成与玉青禾的故事编成了演义小说,添油加醋在酒肆客栈谈说,说玉青禾与薛秀成此时并无情分,而那宋玉卿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此时玉青禾同意与其一道下江南,便是许诺芳心的意思。

在一处山水清明的地界,有个淮阴县。正是初夏时分,炎炎烈日高悬,有一男一女走进镇子上一个茶铺,要了一壶凉茶,挨窗坐下。

男子风度翩翩,俊雅不凡,一路上不知惹得多少女郎回眸。

女子一身绿衣,头上更罩着个青绿色的纱笠,连喝茶时也不取下纱笠,而是将茶碗端进青纱内饮用。

男子眯眼望着窗外,叹道:“江南炎热,果不其然。”

女子轻声道:“宋公子久居鱼龙宫,那里冬暖夏凉,人间仙境,自然不是此处能及的。”

这一对男女,自然便是宋玉卿和玉青禾了。

且说两个人的言语,却落在了茶铺另一个人的耳中,那人一身华贵薄绸,却还是热汗直流,后背衣衫全都贴在了身上,身材并不粗壮,后背肌肉却是交缠纠结,十分明显。他正端着一碗绿豆茶痛饮,听见玉青禾口中“鱼龙宫”三个字,眼神一闪,抬头朝玉青禾两人望去。宋玉卿感受到这绸衫男子的异样眼神,转头与他目光相对,报以轻淡笑意。

绸衫男人回以一笑,抬了抬手中的大碗,继续喝起了绿豆汤。

宋玉卿不再理会这人,对玉青禾温言道:“此处茶水苦涩,姑娘喝着恐怕不习惯。”

玉青禾摇了摇头,说道:“比这更苦的茶,我也喝过,没什么。”

忽然一阵大风,乌云遮日,宋玉卿看着天色:“真是说变天就变天,咱们估计走不了了。”

轰隆隆几声雷鸣,玉青禾慢悠悠端着茶碗饮茶,淡然道:“檐下赏雨,也是极好。”

那绸衫男子闻言一笑,起身看向玉青禾,“这位姑娘好心境,在下佩服!”

玉青禾闻言,非但没有答言,甚至连转身看他一眼也没有。绸衫男子站了半晌,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人家的一盘冷水,有些下不来台面,只好咧嘴笑了笑,看向宋玉卿问道:“这位兄台是从鱼龙宫而来?”

宋豫明呵呵一笑,知道适才玉青禾的话已经被这人听到,冲他抱了抱拳:“正是。”

绸衫人眼中放光,“兄台玉树临风,想必是鱼龙宫的客卿吧?”

宋玉卿又是一笑,抱拳道:“不过是个在鱼龙宫跑腿办事的小喽啰罢了。”

绸衫人“呦呵”一声,笑道:“兄台这般人物,在鱼龙宫竟然只是个小喽啰,在下可有些信不及。”

豆大的雨点啪啪啦啦砸落在地面上,不多时大雨已经下起了雾气。玉青禾望着窗外的雨,对宋玉卿和这绸衫人的话置若罔闻。

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大约半个时辰,大雨渐歇,又过一炷香时间,云开日出,天空彻底放晴。

宋玉卿起身冲那绸衫男人点头告辞,对玉青禾道:“咱们走吧。”

玉青禾轻轻“嗯”了一声,起身率先走出了茶铺。宋玉卿付完银子,随即跟了上去。绸衫男子望着两人的背影,手中旋转着一只小茶盏,呢喃道:“一男一女,鱼龙宫来的?”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玉青禾一脚一脚踏在泥地上,却并不下陷泥地,鞋底轻轻点在地面上,若非是轻功功夫极好,断然不能做到如此。绸衫男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皱眉不语。

玉宋两个人在城外一家农舍牵回了寄养在其中的两匹骏马,继续南下赶路。

这一日两人到了淮扬地界,在一处客栈中住下。清晨,瓦蓝色的天空清澈异常,鸟鸣声清脆悦耳,在小小寂静的城镇中回荡。玉青禾起身推窗,微风带着远山花木的清香迎面而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玉青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轻柔的笑意,她的脑中出现了一朵柔美的小花,静静地盛开在山坡上,带着生命力与无限的柔情。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桃花眼眸望着远处的如黛青山。她轻轻叹息一声,她也想当一朵花,一朵静静地开在山坡上的小花,经历荣枯,活出一抹绚丽和幽香,然后安静地凋零。

她想,那样也很好,不会有这么多悲伤凉薄的事情要承受,当一朵小花,也很好。

在很久以前,她站在皇后内院的一处花阴之下,流泪的开始,流泪的结局,这又有什么可以留恋?

微风又一次吹来,她的满头青丝微微扬起,轻薄的衣衫荡出了细细的波纹。她安静地立在窗前,这一份唯美到了极致的美人画卷,有天上的飞鸟见证。

可是,在街道不远处一棵繁茂的老柳树上,却还躺着个素纱单衫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截杨柳,双手枕在后脑上,正看向客栈窗子后面那个朦胧的女子倩影。

他的脸上悠然得意,一点都不符合蜀凉王的身份。

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

玉青禾并没有看到这个家伙,她怔怔地想了一会,转身关上了窗门。

可是下一刻,她却是满脸的惊讶!因为她看见在窗边的小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一枝芙蓉花,露珠晶莹,就那么摆放在桌面上。

她上前一步,拿起那一枝芙蓉花,愣愣出神。

她在秋雨夜遇上了他,在初冬时爱上他,又在大雪纷飞的元宵夜失去他。

她付上一生悲喜,却没有与他过个完整的春夏。如今这一枝新鲜欲滴的芙蓉花赫然立在眼前,玉青禾的泪水滴落下来,与那晶莹的露水相融。

“薛秀成,你回来了,却不来见我。如今我来江南,你还依旧要躲着我么?薛秀成,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她猛然将那芙蓉砸在地上,花瓣零落,就像她此时的心,碎的不成模样。

芙蓉花开,你却又在哪里?

……

淮扬城中的另一个客栈,江暮雪手中握着一卷书册,正在细读。她玉口轻启,细声吟咏:“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在桌子的另一边,糖花妞歪着脑袋问道:“暮雪姐姐,这说的是什么故事啊?”

江暮雪轻轻一笑,“春天时节,陌上鲜花盛开,蝴蝶翩翩飞舞。迷人的春色与那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时的景象并无不同。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吴越王朝早已灭亡,吴越王妃也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了令人凄然的故事传说。故江山犹是昔人非,吴人歌《陌上花》事,尽管吴越王朝的遗民已渐渐地衰老,但游女们仍在长声歌唱《陌上花》。”

“吴越王妃?那是谁啊?”

“她是吴越王钱镠的原配夫人戴氏王妃,是横溪郎碧村的一个农家姑娘。戴氏是乡里出了名的贤淑之女,嫁给钱镠之后,跟随钱镠南征北战,担惊受怕了半辈子,后来成了一国之母。虽是年纪轻轻就离乡背井,却还是解不开乡土情节,丢不开父母乡亲,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看望并侍奉双亲。吴越王钱镠是一个性情中人,最是念这个糟糠结发之妻。戴氏回家住得久了,便要带信给她:或是思念、或是问候,其中也有催促之意。过去临安到郎碧要翻一座岭,一边是陡峭的山峰,一边是湍急的苕溪溪流。钱镠怕戴氏夫人轿舆不安全,行走也不方便,就专门拨出银子,派人前去铺石修路,路旁边还加设栏杆。后来这座山岭就改名为‘栏杆岭’了。那一年,戴妃又去了郎碧娘家。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想到与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见,不免又生出几分思念。回到宫中,便提笔写上一封书信,虽则寥寥数语,但却情真意切,细腻入微,其中有一句话,令人潸然泪下。”

“什么话?”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九个字,平实温馨,情愫尤重,让戴妃当即落下两行珠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