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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竹屋

神龟岛上黑鸟盘旋,怪叫戚戚。青绿锦袍的家伙却是在一旁悠然旁观,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大约一炷香后,岛上如同黑云一般的黑鸟渐渐稀少,怪叫声音也在逐渐减弱。动静减弱,渐渐地整个小岛静谧地如同一个死岛,整片湖面如同平镜,落针可闻。脚踩绿竹的旁观客眼中泛起了一抹担忧,他微微前倾,整身形朝着那岛上掠去。

岛上满是黑鸟的死尸,粗壮如小儿手臂的黑蛇也是处处可见,那些黑蛇却是不吃死鸟,甚至还绕过那些黑鸟浓黑的血迹,青衫人蹲下身来细看那黑鸟,只见那鸟黑羽赤喙,人面四目,甚是可怖。

“倒是与山海经中记载的颙有些相像。”男子自言自语,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青色瓷瓶,将地面上一滩浓黑的血迹收入了瓶中。

青衫客收好了瓷瓶,起身向丛林深处走去,脚步看似悠闲,却是极具章法,其中暗含奇门遁甲变换。

神龟岛这个地方,算得上是左公羊的老巢,公羊先生在昆仑山悟道,下山之后,在这个地方一住数十年,在此冷眼旁观天下局势而筹谋大事,在此培养了红袖榜魁首馆陶。这样一个岛屿,若是不知机窍而硬闯,势必会遇到很多麻烦。

青绿锦袍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薛秀成。他曾经在潼川城与公羊先生手谈十局,深知公羊先生在奇门遁甲上的造诣。正是在那手谈十局之中,薛秀成悟出了左公羊所在神龟岛的位置,也悟出了这神龟岛上的奇门变化之术。究其原因,是薛秀成的过人天资还是左公羊的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以薛秀成的厚脸皮,似乎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丛林深处,瘴气缭绕,薛秀成停下脚步,拿出之前收集黑鸟血的瓷瓶,将其中黑血涂在鼻下和太阳穴处,才继续向前踏步。瘴气极重,看不清道路前方,薛秀成索性闭上眼睛,眉心的青光符箓愈加幽冷,瘴气之中的他也越发杀意勃发。瘴气林中,没有鸟叫虫鸣,远处也听不到楼宗仆和听风老叟任何的动静,整个林子就好像隐藏在结界之中,与外面的世界断绝了一切的联系。

薛秀成闭目而行,漆黑一片之中,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最原始的孤独,让这个肩抗三界气运的男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客行怕夜雨,行路怕天黑。薛秀成没来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他还不是平川将军,也没有迎娶玉禾公主。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初入沙场的纨绔子弟,在云安黄将军的麾下当一个小兵,和十几个军中弟兄去边境杀蛮子人头捞取战功,却在途中遇到一队敌军列队,他和那十几个小兵浴血而战,最后却只有他和那个带头的兵长杀出重围。他们两个人逃了很久来到一处山麓,夜里下着细雨,那兵长后背中箭,实在支撑不住摔下马背。薛秀成清楚地记得,那兵长最后紧紧握住他的手,托他照料家中妻小。薛秀成也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十几号人中,只有他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他的本事有多高,而是因为,他是当朝老吏部尚书的嫡长子,是西赵朝廷数一数二的权贵子孙。那一天,他明白了自己终究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就算他能放下一切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一个新入伍的小兵看待,别人却是不能。

他之所以成为后来的平川将军,便是源于那个雨夜,源于那场孤独。

薛秀成面上已经有了泪痕,不为什么,只因当年那位兵长紧紧握住他的手时,眼中的垂死挣扎,让薛秀成有一种入骨之痛。

这一片瘴气林,被公羊先生取名为孤寂。

穿过了瘴气林,薛秀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间竹屋,小小的竹屋诡谲异常,其上有紫霞流转,屋内却是动静全无。

薛秀成伸手抹去了面上的泪痕,望着眼前的竹屋,伸手揉了揉眉心处的青光符箓,眼前的景象有了变换,竹屋之上,升腾起一道袅袅炊烟。薛秀成似乎有些不耐烦,冷哼了一声道:“上官姑娘,是要留我在这里吃饭么?”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向外推出,有个一身黑衣的女子从中走出,望着薛秀成她眼神冰冷。

薛秀成啧啧两声,仔细打量着黑衣女子,说道:“你不戴面纱的模样,也并不如何惊艳啊!不过这眼神,却是冰冷的和当初一模一样。”

“薛将军有什么指教?”黑衣上官云,开口如同千年玄冰,不带一丝感情。

薛秀成笑了笑:“你难道忘了,自己还欠着我一份人情。那玄武内丹,我若是想要收回,天下无人能可拦。”

上官云眯了眯眼睛,轻声道:“那就说说,你想让我干什么?”

薛秀成轻轻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听风老叟和楼宗仆来这里,是要为我争取一点时间,我自己么,不过是想看看你屋内那个孩子。”

上官云脸色聚变,过了良久,她才一字一句道:“这个孩子,关乎三界众生。”

薛秀成长长叹息一声,无奈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关乎三界众生之人,不累么?”

“薛秀成,你来此已经是万万不该,快快离去吧。”

薛秀成盯着那个义正言辞的女子,良久才道:“你这身上的气度,倒是与初见时不太一样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左公羊要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你果然是比管陶要更重要一些。”

上官云低垂眼眸,半晌方道:“本来,我一心只想去找那负心人报仇的,我终究是没有杀他。现在,也不想杀了。”

薛秀成没有开口,却听另外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冷淡是对那个人最好的报复,你想通了。”

薛秀成回头看去,楼宗仆和听风老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说话的正是楼宗仆,她一头长发披散,清风吹过说不尽的写意风流,这世上能把披头散发的光景表达的这么美的,大概也只有楼宗仆了。她与听风老叟两个人不知岛上奇门遁甲之道,拼着损耗了三成的内息才来到这里,实则是硬闯入内的。却没想到闯进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上官云,却是薛秀成这家伙,楼宗仆心中可谓是翻江倒海,恨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才能解气。

楼宗仆说完那句话,径直从薛秀成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视而不见果然是冷淡至极。

薛秀成无奈一笑,连忙为自己开解:“不是,那奇门遁甲之术,我告诉你也是无用,你身上没有戾气缠绕,便不能与林中瘴气相抗衡,只能硬闯……”

楼宗仆却不理会他这“苍白”辩解,对上官云道:“你这屋内,还有婴儿?”

上官云却也没有理会楼宗仆,而是眼神熠熠地看向听风老叟,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先生却为何来此,你身为练气宗宗主,为何不在昆仑山上修孤隐坐等飞升?”

听风老叟微微摇头,问道:“飞升如何?难道做了神仙,就真的太平,就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么?未来百年,天界何能安详?”

上官云呆了呆,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听风老叟继续道:“你那屋内的婴儿,是从何而来?”

“从虚无处来,也会终归虚无。”

薛秀成微微一笑:“好一个从虚无处来啊,我薛秀成从青城山醒来的那一刻,不也是从虚无处来?”

听风老叟点了点头:“上官云,我与你说一言,你可依我?”

“除了屋内那孩子的生死,但凡先生所求,上官云定会全力以赴。”

“好,我也不要那孩子的性命,只求与其结个善缘。”

上官云点了点头,低声道:“先生请随我来。”

听风老叟指了指楼宗仆,“我要带她同去。”

上官云瞥了一眼楼宗仆,又看了眼薛秀成,没有说话,转身向屋内走去。听风老叟看了薛秀成一眼,缓缓说道:“既然是个善缘,你可放心。”

薛秀成苦笑:“这孩子日后势必是我大敌,你与他结善缘,我放个屁的心啊?”

“这孩子日后是魔界大敌,也是你大敌么?”

薛秀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郁,他不再说话,看着楼宗仆与听风老叟走进竹屋,若有所思。

“这孩子日后是魔界大敌,也是你大敌么?”薛秀成细细思索这话,喃喃自语道:“

是我大敌么?不是么?我薛秀成既然注定是那蚩尤转世,你们却又不许我有那蚩尤之心,究竟什么是魔什么是神,谁能说得明白。神的定义,难打就是那一方天庭的主人说的算么?”

在他的头顶上方,有青色的玄武幻影随风而动。

千里之外的万鬼窟,玄武蠢蠢欲动。

更远之外的御剑山庄,封剑潭波涛涌动。

薛秀成转身离去,身影从神龟岛上一闪而逝。风流云散,蛇虫纷纷让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