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看书 > 箜篌引 > 第二十六章 大道至简

第二十六章 大道至简

薛秀成望着满脸怅然的天下第六人,他缓缓道:“其实你说得对,我们是一样的人。”

轩辕靖抬眼看向他,眼中已然少了之前的孤傲,他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薛秀成语气平静:“我本是一个死人,一个不该再出现在这世上的人。我们有个共同的仇人。”

轩辕靖皱了皱眉:“你是说赵希?”

薛秀成点了点头。

轩辕靖闻言,脸上微微变色,他沉吟道:“凉州薛复?不知平川将军薛秀成是你何人?”

“正是在下。”

轩辕靖看着满头白发的男子,一脸难以置信:“你是薛秀成!你没死?”

薛秀成轻声叹息,良久方道:“我要杀一个人,一个你我共同的仇人。”

轩辕靖死死盯着他,不再言语。

薛秀成继续道:“轩辕庄主,你在江湖上排兵布阵多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为了那个位置,舍弃了一生挚爱,如今是天赐良机。跟我做一笔交易,这江山我与你共逐鹿。”

轩辕靖闻言,像是听到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他大笑几声:“真是大言不惭!就算你是平川将军又如何?没了二十万铁骑的薛秀成,独身一人能翻起什么浪来?”

薛秀成对他的鄙夷毫不在乎,他一本正经道:“这并不好笑。”

轩辕靖哼了一声:“这话若是十年前,我还相信。可是今天,你就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可怜虫,是一个不能在太阳下行走的逆犯。你有什么本事跟我做交易?”

薛秀成负手看向瀑布:“我独自一人回来复仇,两袖清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你看西赵皇宫德政殿顶上悬停的那口钟,如何?”

轩辕靖一愣:“你说什么?那口钟是你使的手段?”

薛秀成没有说话。

轩辕靖望着白发男子决然的背影,良久,他开口问道:“那口钟悬停到几时?”

“半年之内,西赵气运就会枯竭殆尽。”

“好!你既然有如此大的手笔,不知道想让我做什么?”

“半年之后,天下会陷入一片乱战,群雄并起。那时候,会有一支一万人的军队从川蜀之地揭竿而起,希望庄主能在吉州举旗,与我东西遥相呼应,直捣西赵皇城!”

轩辕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光彩,他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步说道:“你想杀了西赵皇帝,然后取而代之?”

薛秀成笑了笑:“不先把水搅浑,又怎么能浑水摸鱼?至于谁会取而代之,那要各凭本事。当年为了推翻秦王朝暴政,刘邦、项羽歃血为盟,并约定楚、汉两军谁先攻入咸阳即为天下之王!我们不妨效仿古人。”

轩辕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之前你说你是薛秀成,我还有七分不信,如今听了这一番言语,却不得不信。”

“那你意下如何?”

轩辕靖没有说话,又是一剑破开水帘,男子从裂开的缝隙中一跃而出。薛秀成望着水帘,洞府中已是空无一人,良久,从水幕外传来一个声音,震耳欲聋。

“轩辕靖誓杀西赵皇帝。”

薛秀成笑了笑,默然良久。

石门传来有清脆敲击石板的声音,薛秀成道:“进来!”

门外道士吕七进看着满是枯藤攀附非石壁,他愁眉苦脸:“这怎么进啊?江老先生没告诉我进来的法门。”

薛秀成叹了一口气:“轩辕靖的剑可以劈雷,你的剑就不能劈门?”

吕七进摇头道:“不妥,太暴力。”他没有拔剑,只是伸出一掌按在石壁上,没有触动任何机关的道士硬生生将那一方千钧之重的石门推开。

抖搂一手惊人内力的道士抬步走入水月洞天。白发薛秀成转过头,他看看道士身上满是补丁的道袍,笑道:“是哪位美娇娘为你补的衣衫?不错不错!”

吕七进微微一笑,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中薛秀成话中打趣的意思,反而淡然道:“贫道自己缝的。劈柴做饭,补衣编鞋,都是小事。”

薛秀成笑而不语,他知道道士口中的寻常小事,其实就是他的道。

天下道教大统在终南,终南山冯彦庄,先修武道后修天道,终入太阴,稳坐江湖第一一甲子。

吕七进并非终南山道士,从没修习过武道。向来只有“大道至简,悟性天成。我不求道,道自然来”。骑牛读《黄庭》,劈柴补衣衫,这就是他的道。一剑入太阴,八百年江湖,唯有一人而已。

吕七进道:“斩天雷的一剑,实在是威风。轩辕靖虽未入太阴,那一剑却有了太阴的威力。”

薛秀成叹道:“是一个想要逆天改命的人。”

吕七进问道:“你跟他做了一笔交易?”

“你偷听人讲话?好意思?”

吕七进撇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薛秀成没有追究,只是问道:“事情办完了?”

吕七进点了点头,说道:“薛秀成魂归重生,第一个知道的人是江甫能。但如今,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薛秀成笑道:“是啊,这个且行且歌的狂人,看似放浪形骸,却最是谨小慎微。你既然找到并警示他,对于那口落魄钟,他什么都不会说。”

吕七进轻声道:“青城山洞府的三朵莲花,如今白莲势强。”

薛秀成点头道:“我知道。”

吕七进望向水幕,他道:“轩辕靖虽然走了,陈抟却丝毫没有想要跨入太阴境的意思。却如何是好?”

薛秀成面色平静:“江老先生说那江姑娘会让陈抟醒悟,我却有些不信,江姑娘既不想也不能。我想来想去,还是你合适?”

吕七进诧异:“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走过去告诉他,你陈抟是谪仙人,不该有七情六欲。”他顿了顿,又埋怨道:“说起来,也怪你和江老先生,这一路上难道没发觉两个人有意思?也不知道拦一拦!”

薛秀成苦笑道:“不是,你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啊。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岂是我能阻拦的?”

吕七进小声嘀咕道:“不能阻拦也就算了,你还打趣他们!”

薛秀成伸腿踢了他一脚:“你懂什么?他两人暗生情愫,若不说开,让陈抟稀里糊涂入了天门,那才叫害他。心有旁骛最易走火入魔,仙魔只在一念之间,这个道理你不懂?”

吕七进无奈道:“得,你说怎么办?”

薛秀成笑了笑,说道:“你是吕翁转世,如你前世渡卢生一般,也送陈抟一梦,那不是手到擒来?”

吕七进知道,他说的是黄粱一梦。

几百年前,有一个书生叫卢生,他上京赶考,途中在邯郸的旅馆里投宿,遇到了一个叫吕翁的道士,并向他感慨人生的穷困潦倒。吕翁听后,从衣囊中取出一个枕头给卢生,说道:“睡觉用此枕,送你称心如意一场梦。”

这时已晚,店主人开始煮黄米饭。卢生便开始睡觉,他很快睡着了。在睡梦中,他回到家中,几个月后,还娶了一个清河的崔氏女子为妻,妻子十分漂亮,钱也多了起来。卢生感到十分喜悦。不久他又中了进士,多次层层提拔,做了节度使,大破戎虏之兵,又提升为宰相做了十余年。他先后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做了官,取得了功名,后又有了十几个孙子,成为天下一大家族,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至八十岁而终,到醒来时,店主煮的黄米饭还未熟。卢生感到十分奇怪地说:“这难道是场梦?”吕翁听了便说:“人生的归向,不也是这样吗?”经过这次黄粱一梦,卢生大彻大悟,再不去想进京赶考了,反而进入深山修道去了。

多少枉驰求,童颜皓首,‘梦觉黄粱’,一笑无何有,因此把富贵功名一笔勾。

吕翁,即是吕洞宾。得到成仙,也是因为一场梦。他本是唐京兆府人。传说他的母亲要生他的时候,屋里异香扑鼻,空中仙乐阵阵,一只白鹤自天而下,飞入他母亲的帐中就消失。生下的吕洞宾果然气度不凡,自小聪明过人,日记万言,过目成诵,出口成章。后来吕洞宾游庐山,遇火龙真人,传授天遁剑法。六十四岁时,吕洞宾游长安,在酒肆遇见一位羽士在墙壁上题诗,吕洞宾见他状貌奇古,诗意飘逸,问他姓名。

羽士说:“我是云房先生。居于终南山鹤岭,你想跟我一起去吗?”吕洞宾凡心未尽,没有答应。这位云房先生就是钟离权。

到了晚上,钟离权和吕洞宾一同留宿在酒肆中。云房先生独自为他做饭,这时吕洞宾睡着了,他梦见自己状元及第,官场得意,子孙满堂,极尽荣华;忽然获重罪,家产被没收,妻离子散,到老后孑然一身,穷苦潦倒,独自站在风雪中发抖,刚要叹息,突然梦醒,钟离权的饭还没熟,于是钟离权题诗一首“黄良犹未熟,一梦到华肴”。

吕洞宾惊道:“难道先生知道我的梦?”

钟离权道:“你刚才的梦,生沉万态,荣辱千端,五十岁如一刹那。得到的不值得欢喜,失去的也不值得悲,人生就像一场梦。”

吕洞宾听罢大彻大悟,终入终南山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