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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山下,吕七进望着被薛秀成直接斩成两道的瀑布,他面色凝重。

水月洞府,薛秀成看着苏青的模糊不清的身影,他问道:“不在你快绿庄做自由自在的苏宗主,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苏青道:“听说过些时候有东蒙开天术现世,渡一位谪仙人成仙,我怎么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薛秀成无奈笑道:“什么错不错过,那谪仙人也不是你,你不会也想来分一杯羹吧?”

苏青哼了一声:“我还有自知之明,不像有些人。连上阴境界都不到,居然还恬不知耻跟天下第六人谈条件。”

薛秀成笑了笑,啧啧称奇:“这人谁啊?真不要脸!你告诉我,我把你许配给他,小惩大诫。”

苏青没有做声,时间久了,她也难得去计较薛秀成的无赖言语,若是一一计较起来,这白发年轻人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薛秀成见她默不作声,得寸进尺道:“怎么,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哦,我明白了,你哪里是来看东蒙开天术的热闹,分明是想你那位恬不知耻的情郎了……”一句话未说完,薛秀成忽然觉得迎面一股剑气,他慌忙移步侧身,堪堪躲过那剑气,自己身后的瀑布炸起一连串的水花,溅的薛秀成满头满脸。

薛秀成一阵心惊,忙将绕蝶挡在胸前,无奈叫道:“别打,别打!”

苏青冷然道:“几日不见,你倒是出息了,能躲过我这无形一剑,也算是登堂入室了。”

薛秀成瞪眼道:“我要是躲不过呢?”

苏青面无表情:“那就从你身后的水幕摔出去。”

薛秀成无奈笑了笑,他喜欢逗弄苏青,一来是真的想欺负她,二来却是觉得这女子生起气来别有一番风姿,比板起脸的样子好看多了。

两人沉默一段时间,薛秀成开口笑道:“好了,说正事。我想起来那个天下第十一的高手李牧云,就是前些天去快绿庄凌波湖收妖的那个和尚,你们还打了一架……”

“我知道他。”

“那天那和尚踏湖而立,煞是好看,我最近悟出一些道理来,想去找个湖面试试,你想不想见识见识仙人风姿?”

“不想。”

薛秀成果真是恬不知耻:“那就好,仙人风姿你是见不到的,待会估计会见到落水狗,走!”

苏青一脸愕然,这位平川将军的脸皮真的有城墙那么厚了,怪不得昔日破城势如破竹。

山顶,有流水缓行,跌成瀑布。薛秀成负手站着流水之上,身形微微摆动。白发男子轻声吟颂道门《黄庭经》,身侧有云缭绕,头顶有仙鹤盘旋。

苏青站着一处礁石之上,望着那不知是人是仙的男子,她神情复杂。

这天晚上,陈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到自己来到一处地界,前方是连绵山川,自己牵着一匹瘦马渡过大河,水寒刺骨,秋风如剑如刀。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他沿岸而行,只觉腹中饥饿,环视一周,空荡荡的并无房舍,不远处的江岸上,似有一人披蓑戴笠坐在石墩上。陈抟走近一看,见那人在冰面上凿了个窟窿,放进吊钩,正自垂钓。那人大概四十来岁,因带着斗笠,模样看不甚清。忽见鱼竿一抖,渔夫闷喝一声:“着!”向上提竿,从窟窿中拽出一条大鱼来,看样子甚是肥美。

那渔夫将大鱼取下放入鱼篓之中,十分欣喜,随口唱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曾忧——霅谿湾里钓渔翁,舴艋为家西复东。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乾,醉宿渔舟不觉寒——”

歌声悠扬,回荡在这山水之间,陈抟上前问道:“这位大哥,请问此处是何地界?周围可有酒肆饭馆?”

那渔夫回头看了陈抟一眼,说道:“此江名唤小凌江,酒肆山中便有。”说着指了指右侧一座高山,“沿着这碎石山路直走便可。”

走到半山腰,却听身后歌声又起,那渔夫不知何时也上了山。转过一个弯,只见不远处的山腰上矗着一座草庐,门外用竹竿挑起一个望子,飞在半空中,上面写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两行隶书。那渔夫脚程极快,转眼来到陈抟身侧,他望向那酒招子,又抬头看了看昏沉沉的天,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陈抟见他望向自己,当下一笑,伸手让道:“请!”渔夫哈哈一笑,两人一起踏着碎石路朝酒肆走去。

两人进内找了个空桌坐下,老渔翁摘下斗笠,陈抟见他相貌清癯,丰神俊朗,倒不像一般渔夫模样。他将鱼篓交给店中小二,与他言语几声。不多时,那小二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石锅端上桌来,锅中汤色浓纯咕咕冒泡,浮满了胡椒花椒,香气四溢,另外还有几碟小菜,一盘牛肉。

那渔翁酒量也是极好,陈抟与他直喝到深夜,正是半醉半醒之间,他挑起墙边一根竹竿,飞身跃出酒肆。老渔翁随即跟了出来,出门迎面一股寒气,不知何时外面已是大雪纷飞,天上撕棉扯絮一般。陈抟满腔抑郁难平,此时趁着酒劲发泄出来,在雪中练起剑来。但见他点竿而起,势若游龙,气贯长空,舞雪弄影,招招破空。

一套剑法舞罢,当下又换了一套棍法,招式凌厉,雄姿英发,雪中舞棍,浩浩然一股侠气,边舞便唱道:“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逞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白日不照我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猰貐磨牙竞人肉,驺虞不折生草茎。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尔为徒劳。梁甫吟,声正悲。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臲屼当安之。”吟的正是李太白的《梁甫吟》,陈抟昔日混迹于勾栏瓦舍,倒也结识了不少文人骚客奇异之士,受人教授,也曾熟读许多诗赋,此刻心中愤懑,竟一口气唱出了这长篇诗赋。

老渔翁鼓掌道:“少年人有此等气概,真英雄也!夜深了,如蒙不弃,还请左顾寒舍歇息一宿。”

陈抟向他拱了拱手,说道:“盛情难却,多谢先生。”

两人走在山间小道上,陈抟问道:“晚生心中有件疑惑,想请教先生”

“但说无妨。”

“我昔日穷困潦倒,有幸在一处破庙中见到一副名叫《访寒录》的组图。适才又听酒肆中的小二哥称你为访寒先生,不知那《防寒录》可是先生的手笔?”

“你竟然见过那画?看来你我缘分颇深!”

“想来寒冬苦人,先生竟不苦寒避寒,却要访寒?晚生实在不解。”

渔翁道:“世说新语上有一则故事,说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陈抟道:“先生说的是晋朝王徽之雪夜访戴的故事。”

渔翁点头道:“是啊,与其说是雪夜访戴,不如说是雪夜访寒。

“与其说是雪夜访戴,不如说是雪夜访寒。”

……

陈抟从梦中惊醒,他猛然坐起,月光如水,从破旧木窗倾泻而下。他想起了很遥远的,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很久之前,他在一处不知名的破庙里,看到了一副叫做《访寒录》的组图。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街头卖艺的少年走进一个破旧庙宇,庙宇中有一面几乎要坍塌的黄泥墙壁,墙上悬挂着四副画

一幅画着一个漆黑之夜中,一个少年手持一根烛火,下提“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一行小楷;一幅画着繁华市井,灯火阑珊处却有一人暗自神伤,提“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一副是老者在个风雪夜中朝着一处破旧农舍中走去,提“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最后一幅是寒江垂钓图,提“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四副画清新淡雅,格调空灵。

陈抟心如止水,他披衣下床,一步十丈。来到一处山顶,山顶流水之上,他盯着悠然站立的白发男子,若有所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