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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又唱《踏摇娘》

薛秀成看向那女子满是鲜血和泥泞的双脚,他皱了皱眉,柔声道:"抱不动也要抱。"

受了竹先生三掌,几乎没把性命交代在这芦苇荡的男子弯下身体,将女子轻轻抱起。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却始终头也不回。

竹先生缓缓道:"日后若是没有上玄境,就不必再来,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薛秀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拼了性命接过的三掌可没有白挨,竹先生的三掌打通了他周身十二大窍穴,直接将自己从二流武夫推进了一品上阴境界,虽然差点就死在这,但是正应了"富贵险中求"这句话,这笔买卖不吃亏。这位竹先生既然说下次没有上玄境界不用来,岂不是摆明了意思说你薛秀成可以再来向我讨教?

薛秀成没有转身对那位可以与终南山冯彦庄一较高低的高人言语客套,他知道对付这类高手不如爽利一点。何况今日得他青眼相加,并非是自己投机取巧换来的,那可毕竟是吐了好几口鲜血。既然是理所应得,那也就不必言谢。

玉禾公主在他怀中,一句话也没说,唯恐说出来后这个梦就醒了。她不愿意梦醒,不愿意活在没有那男子的世界中。

薛秀成的嘴角依旧在渗血,阿禾伸手替他抹去嘴角血迹,动作轻柔。

薛秀成低头看着怀中眼神痴迷的女子,他轻声问道:“脚上疼吗?”

女子摇头,没有说话,眼泪早已枯竭的女子只是怔怔地看着薛秀成,不敢眨眼,仿佛自己眨一下眼睛,眼前的男子就要消失。

走出芦苇荡,一辆马车停在大道上,车夫是徐雨生。薛秀成朝他点了点头,忍住涌上喉咙的一股温热,他将玉禾公主送入车中,说道:“你先去踏雪阁吧。”徐雨生跳下马车,说道:“陈大侠救了镇西王,此时正在踏雪阁。”

薛秀成点头道:“我知道了。”

徐雨生不再说话,径直向城中走去。薛秀成看向那个抓着自己衣角死死不肯放手的女子,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煦的笑意,轻声道:“我不会走。”

玉禾公主哭道:“当年,你说你不会死。”

薛秀成微微皱眉,嗓中一甜,喷出一口黑血。女子吃了一惊,她猛然想起,那年,薛秀成的鲜血染红那碧绿的茶水,她起身想要扶住男子。薛秀成却是摇了摇头,伸手随意抹去嘴边的血水,说道:“没是,这是适才淤积在体内的,吐出来好受多了。”说着抬步走入车内。

玉禾公主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衣衫单薄还是因为心情激动,想来是后者居多。

薛秀成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衫青底的长袍,此时解下长袍披在公主的身上,话语中有些苦涩意味:“你身子本就羸弱,就这么冒冒失失出来了,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玉禾公主终于开口,她颤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的……秀成,这一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好不好?”几乎是哀求。

薛秀成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女子,没有多说什么。

公主伸手拂过他的满头银丝:“这是为什么……”

薛秀成伸手攥紧她冰凉的小手,有些力不从心:“阿禾,我有些累了……”

玉禾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薛秀成似乎看透了女子的心思,轻声道:“我调息一下,一会就好。”说着,双腿盘膝,抱拇指而握,神不外驰,将那日吕七进在水月洞天传授的道门十二段锦走了一遍,将十二道窍穴所引发的游走于体内的十二道气机捋顺涤荡,与体内本来的气机融会贯通。一炷香时间后,他缓缓睁眼,体内气机就如明月照静海,无波却壮阔,较之先前如同大江翻涌,已然有了云泥之别。

他看着那个已经十分疲倦,却依旧不敢闭眼的女子,轻轻抬起她的脚,用袖口拭去纤纤玉足上的血污和泥垢,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他全神贯注,没有看向女子的眼睛,只是轻声道:“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玉禾公主终于哭声出来,她猛然伸手握拳打在薛秀成的胸膛,“你……你早就回来了……是你叫人把我送到踏雪阁的……为什么不先来见我……”

薛秀成一言不发,任由她无力地捶打,女子声音抽咽,小脸涨红,打了几十下之后,再也没有力气,却仍是不肯停手,纤弱的身形摇摇欲倒。

薛秀成抱住几乎昏厥的公主,紧紧抱在怀中,就算这个女子当年不为他辩解分毫,就算她眼睁睁看着薛家人身死而不发一言。此时此刻,他也决计恨不起来这个女子,他知道,这女子明明不是铁石心肠,明明不在意那公主的虚位。

薛秀成甚至在庆幸,庆幸这个女子当年的“凉薄无情”,若非如此,以皇上的狠厉性情,他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子。如果再也见不到她,薛秀成不会选择重活。

当年,广成子为他为什么要要重生,他说,要为薛家报仇。其实,更多的是为了那个女子啊!

玉禾公主被薛秀成紧紧抱住,她不再言语,只是想要永远在他怀中,就算是死也要在他怀中。不去想他为什么没死,不去想他为什么不来见自己。至少,现在他就在她身边,那就够了。

良久,薛秀成轻声道:“阿禾。”阿禾将头埋在这个世上最温暖的胸膛,听见了这一声柔声叫唤,她没有说话。薛秀成又叫道:“阿禾。”

这一次,他接连叫了很多次“阿禾”,太久没有这样叫过了,真的是太久了。

公主轻轻抬起头,秋水烟眸望着这个一生挚爱,颤声道:“这一次,我要死在你之前。”

薛秀成微微皱眉:“好。举盏饮茶是苦,泪浸寸土是苦,这一次,所有的苦让我承受。”

公主泣不成声。那一年在皇宫,人走茶凉,她抱着满口鲜血的夫君,肝肠寸断。怀中心爱男子的身子渐渐冰凉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有悲无喜活在炎凉人世是什么感觉?她不愿意再重来。

“阿禾,回踏雪阁。”

“你去吗?”

“去。”

“你去哪我就去哪。”

薛秀成的眼睛有些红,他轻声道:“我会去,也会走,但你要好好待在踏雪阁,日后,我会来接你的。”

公主猛然摇头,眼中含悲:“不,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踏雪阁!”

薛秀成轻轻抚着她的三千青丝,心痛如绞,他久久不见阿禾,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这世上,他最难面对的,是阿禾的哭泣,最难拒绝的,是阿禾的恳求。他没有料到阿禾会出现在芦苇荡,可是他也无法责怪徐雨生将阿禾放出来。

女人的直觉从来都准确而不讲理,如果那时候徐雨生将阿禾拦下,以她的性子,估计薛秀成第二日见到的就是她的尸体。

薛秀成轻声道:“先回踏雪阁。”

阿禾又是摇头:“我不回去。”

薛秀成有些无奈,眼中却是满是柔情,他轻轻抱着阿禾:“好,不回去。”

车外,春风料峭又生寒;车内,久别重逢的情人相互依偎,一言不说,却已是说了千言万语。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车上的帘幕,照到了公主的脸上,公主的睫毛颤了颤,只是闭着眼睛却并未入睡的公主抬头,看向那个英俊的面庞。她轻轻抬手,想要为他遮挡即将落在脸上的阳光,刚伸过去的手被薛秀成轻轻握住,他睁开眼,低头看着公主,柔声问道:“没睡着吗?”

公主柔柔一笑,这个红袖榜上第三的美人,轻柔一笑当真是百媚生,薛秀成柔声道:“我想听《踏摇娘》。”

公主说:“好……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凄凄抖动,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坠入悠悠碧水,搅乱了芳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薛秀成轻声道:“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衣锦还乡,又遇上这故里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新婚一个月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是春光满面,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这位将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污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我的错误?”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蓬松的身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他的主人是多么的威严。”

阿禾仰头问道:“我真的……美若天仙吗?”

薛秀成点头:“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秀成,我们回去吧。”

“去哪?”

“踏雪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