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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三招

一个背竹篓的老先生从芦苇中走出,他像是个寻常老农,在庄稼地里辛勤劳作一天。老先生脚步悠然闲适,似乎心情极佳,晃悠悠朝着面馆方向走去。

薛秀成按住了绕蝶剑柄,看着那人跨过门槛,白发男子的神色凝重。

小姑娘却叫道:“竹叔叔!”老先生看向小姑娘,慈祥一笑,说道:“小幺儿,叔叔今天又抓大几条大鱼,你拿到后厨去。”

小姑娘欢快接过鱼篓,朝里面瞅了瞅,一阵欢呼,颇为熟练地将鱼篓背在小小肩膀上,朝后院跑去。店中小二似乎对那老农十分熟悉了,朝老人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老人看向白发男子,在他对面坐下,问道:“薛秀成?”

薛秀成有些惊讶,没料到这位竹先生会这般直接爽利,他笑了笑,说道:“正是。”

竹先生面上却并没有笑容,他说:“胥百草曾今有恩于我,你要向我请教功夫,可以。”

薛秀成苦笑道:“不知道我在竹先生手中可以挺过几招?”

竹先生看着他,没有说话。

薛秀成继续道:“还请先生告知,我好决定请教几招。这功夫就像是身上的银子,有命挣,也得有命花不是?”

竹先生脸上缓和几分:“好小子,你有些意思。有上古灵剑在身,与陈抟练剑学了《广陵散》的剑意;又得吕七进传你黄庭一剑,也曾一剑斩断水月洞天的水幕。我想想,你也许有近一品的境界,或许已经一脚踏入了上阴境。”

薛秀成脸上皆是笑意,苦笑。他抬了抬粗瓷碗,问道:“喝酒?”

竹先生接过那一碗已经凉透的黄酒,仰脖喝下,良久,他缓缓道:“三招。”

薛秀成按住剑柄,说道:“好,在下就向先生讨教三招!”

竹先生摆了摆手:“我是说,三招过后,你必死。”

薛秀成眼神坚毅:“先生如此笃定,薛秀成年轻气盛未免有些不服,不如和先生打个赌,可好?”

小二从后厨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在竹先生眼前桌面上。竹先生拿筷挑起面条,吸入口中吞咽,对薛秀成的言语,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似乎根本就没听见。

薛秀成继续道:“薛秀成就不自量力,赌上一条性命!”他猛然拔剑,至下而上撩起,一道剑罡猛然炸开,竟然将身前的木桌劈成了两半!竹先生的牛肉面稳稳当当摆在只剩下两条腿的半张桌子上,桌子没有倒,老农依旧在吃面。他头也没抬,大口吞咽,好似饿了好几天。

老人不动声色,薛秀成的白发却是向后扬起,平地起波澜!一股气浪携裹着山崩之势向薛秀成的胸前涌去。男子脚步交叠迅速后退,同时身子斜斜向后倒去,想要卸去那股力量的来势,却终是无能为力。

从后厨跑出来的小丫头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那俊逸大哥哥满头白发飞扬,足尖离地,身如离弦之箭的他破窗而出,摔向外面的芦苇丛中。

惊飞了几只野鸭,白发人的身影没入了苍苍蒹葭之中。

竹先生依旧在吃面,似乎想要一口气把碗中的面都吸进嘴里才好。

踏雪阁中,玉禾公主心中猛然一痛,她蓦然起身,没有穿鞋袜的女子下床后急急下楼出阁。徐雨生看着一身轻薄衣衫的女子跑到前院,他摆了摆手,阁中的高手没有阻拦,任凭女子推门而出。

纤弱女子赤足奔跑,十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那一年,薛府来了一位浑身破烂衣衫的道人,叫做吕七进。不知道吕道士跟薛秀成说了什么,让这位平川将军着实不待见道士。

玉禾公主却待道士如座上宾,道士教了公主一套剑术,重伤未愈的平川将军看着院中那位耍着蹩脚剑术的公主,摇头叹道:“这是什么玩意剑术,太难看了吧?”

从未见过薛秀成显示神通的公主笑着赏了她夫君四个字:“纸上谈兵!”

薛秀成沉下脸来:“怎么,你觉得我是虚有其表?”

公主伸出一根手指扣在红唇上,眼中含笑说道:“我可没这么说!”

薛秀成一脸正经:“小姑娘,你敢瞧不起你夫君。我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公主睁大眼睛,真的想见识见识这满口大话男子的“盖世神功”。

却见薛秀成表情严肃,双手成掌向外推出,摆出一副好大架势!忽然之间,这男子剑眉微敛,闷哼一声捂住胸口,神情极为痛苦。

公主一惊,连忙扶住摇摇欲倒的薛秀成,她问道:“你怎么啦?”

薛秀成捂住胸口,颤声道:“我重伤未愈,适才强行运功,动了真气,激发起体内实在不妙!”

公主满眼焦虑:“那怎么办?我这就去请吕师父过来。”

薛秀成摆了摆手:“我自行运劲激发了内伤,犯了大忌,神仙也难救了。哎呀,好痛!”

公主信以为真,见他神色痛苦,恨不能代他受苦,又恼恨自己与他斗嘴逞强,致使事情到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心中一酸,哭道:“谁让你逞强,受伤都不老实!”

公主殿下一边流泪,一边将薛秀成扶至床边。刚要扶他躺下,不料脚下一滑,女子好似受到一股劲力,自己先倒在床上。

那前一刻还病恹恹的薛秀成突然身形微转,将手放在公主的头后,刚巧托住公主的脑袋,防止她落在床面撞痛。

公主看向男子贴近自己的英俊面目,一脸茫然。

“阿禾,你怎么这么笨?”

被柔声唤作阿禾的女子,凝视着男子的眼睛,那一双好看眼眸中流溢着狡黠笑意。

公主恍然大悟,便知这薛秀成又在戏耍自己!她伸手推向薛秀成的胸膛,想要把这无赖给推下床去。

哪知薛秀成就像长在床上一般,怎么推也推不下去。公主殿下气恼道:“总是耍我,好玩吗?”

薛秀成叹道:“总是被耍,你也不长记性啊!”

公主殿下辩道:“那是因为……”突然顿住不说,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薛秀成柔声问道:“因为什么?”

公主闻着薛秀成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心中突突直跳。

薛秀成微微一笑:“对了,有句话叫关心则乱,是不是因为这个?”

公主“呸”了一声,转头道:“想的美!”

薛秀成伸手将公主的脸蛋转过来,重新注视着她的一双烟水秋眸。

闻着公主的呼气如兰,他的声音霸道又温柔:“是不是关心则乱?”

公主已是满脸红晕,她没有说话。

薛秀成轻轻低头,吻着公主的红唇,情热如火。

公主没有抗拒,一双抵住男子胸膛的玉手轻轻放下,随后轻轻搂住薛秀成的脖子。

公主用同样的深情,回应着这个温柔的吻。

良久,薛秀成轻声道:“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不许跟其他男子亲近。”

“吕师父也不行?”

“恩,不算他。”

“那你……再亲一下。”女子声细如蚊。

“不行。”

薛秀成的手指缠绕着阿禾的一缕青丝,他似乎在问,又似乎是喃喃自语:“公主,你为什么叫阿禾?”

“娘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正是禾苗青青时节。初时叫做玉禾,后来叫着叫着便唤做阿禾了。”

薛秀成声音低沉:“日后卸甲之时,我愿归隐山林,在山间结庐而居,在院前种些粮食瓜果。一家人,在夏天晚上乘凉看星光,在冬日雪天围炉话家常……我喜欢黑暗中的灯火,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黑暗中一豆灯火,一家人围炉而坐,人生就很美好。”

“一家人?”

“嗯,和心爱女子隐居,再生几个孩子,就此终老,荒度余生也是好。”

“那你心爱女子是谁?”

薛秀成望着阿禾的眼睛,不言。

公主揉了揉他的额头,问道:“累不累?”

薛秀成的呼吸有些粗重,女子的轻柔一问,彻底打破了他坚毅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从那个时候起,这个女子真正的走进了他的心!

这么多年,他扛着薛家兵的大旗一路在江湖与庙堂坎坷前行,他有过许多女人,却也从没有女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累不累?”这温柔的一问,胜过世间任何一柄利剑,将这个男子艰难筑起的坚强击得粉碎。

在玉禾公主面前,这个战功赫赫的平川将军彻底输了,一败涂地。

他在公主的额头上留下深深的一吻,从此,这个毫无城府的女子成为他一生的牵念。

那一天,玉禾公主在薛秀成的怀中,她在微微颤抖:“薛大哥,你不要死。”

薛秀成轻声道:“我不会死。”

……

玉禾公主的脚上血迹斑斑,她跑出城外,跑到芦苇荡。

七零八落的芦苇丛中,那个自称薛复的男子满身是血,一个农夫模样的人坐在他身后,两人闭目运息,良久,薛秀成缓缓睁眼。

他起身后,没有与救他性命的竹先生说一句话,只是缓缓走向那位赤足女子。女子满脸泪痕,苍白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秀成微微笑了笑,伸手抹去她面颊上的眼泪,说道:“我刚被这老头打了三掌,抱不动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