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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芦苇荡

吕七进小步后走,行云流水之间化解了绿衣咄咄逼人的峨眉钢刺,他轻轻伸出一手,并未触及绿衣的手臂,绿衣手中的峨眉钢刺却好像受到一股极大的引力,脱手而去。

吕七进将钢刺握在手中,轻轻一挥,一柄极为锋利的钢刺破空飞向千里之外。他看向绿衣满是错愕的神色,缓缓道:“绿衣姑娘,这些年,你可还好?”语气温文尔雅,似乎没有看出这女子适才是来找自己拼命的。

绿衣眼睛一红,顿时是泪流满面,“我被幽囚在这天师府,你可曾想过来救我?”

道士缓缓叹息:“幽囚姑娘的,正是你自己,贫道有心无力。”

绿衣勃然大怒:“吕七进,你真的该死!”她猛然伸手拔下束发玉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道人心口刺过去。

她并没有想过要真的杀了道士,她坚定的以为这一刺伤不到他分毫,吕七进会躲开的,这么多年,他不都是在躲吗?

可是这一次,吕七进没有动,直到玉簪刺入了他的胸膛,他也没有后退半步。绿衣一脸愕然,良久,她猛然放手,看着道士满是鲜血的衣襟:“你……你为什么……”

吕七进微微皱眉,忍住了身上的剧痛,他缓缓道:“这一次,我不躲了。我知道……你跟天师府做过一笔交易,天师府教你武功,你为天师府杀一人。天师府的老家伙们学艺不精,没有教你什么好本事,现在,你刺我一剑算是与天师府再无牵连……”

道士捂住胸口,顿了顿继续道:“绿衣,日后不要待在天师府了,你若是想学武功,我教你……”

绿衣泪流满面,她嗓音沙哑:“不要说了……吕七进……你……”她上前扶住道士,道士微微摇头,面上带着微笑,他握紧那个插在胸口上的玉簪,猛然拔出,鲜血喷涌染红了满是补丁的衣襟。

一袭素袍的道人在绿衣的搀扶下,缓缓出了天师府,竟是没有一人敢拦。吕七进在天师府正门前,忽然停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赵境和,这一份礼物,贫道迟早还要再送!”

却说那朝着芦苇荡方向走去的薛秀成,雪停的时候,他瞧见了一个立在道旁的小面馆,破旧招子随风飘摇,显得这小面馆更是寒碜。

薛秀成是武将出身,却也并非是从寻常官兵做起的贫寒子弟,薛家本是世族,祖上原先是巨贾,可以说是富可敌国。其父才高八斗,是西赵先皇钦点的状元郎,官至吏部尚书,曾经作诗云:“日出而耕,日入而归。吏不到门,夜不掩扉。有孩有童,愿以名垂。何以字之,薛孙薛儿。”是个极其向往闲云野鹤生活的风流文士。后来其子薛秀成投身沙场,熟稔兵法打下川蜀,立下赫赫战功,这薛家更是在江湖庙堂名声鹤起。在十年前,一提起在潼川的手握二十万铁骑的薛秀成,谁不把这位当个西赵二皇帝看?

这位薛大少爷自幼便是从金山银山堆里长大的,也曾经有过一段鲜衣怒马过闹市的纨绔生活,后来浪子回头,虽然还是带着一些纨绔子弟的无赖性子,却也毕竟是在沙场中浴血奋战过的,行事作风并不矫情,比起那些个达官显贵,反而更喜欢跟一些个市井巷弄中的小人物打交道。

曾经在潼川酒楼中喝酒的平川将军薛秀成,听一位说书老人说那百年的快哉江湖。老人说的兴起,却被一个地痞流氓故意为难,问那老人是江南女子英气还是塞北女子温婉?老人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整的是一头雾水,半响没有回过神来的老人被地痞一脚踢在胸口,给狠狠踹出了客栈。客栈中的食客是敢怒不敢言。老人躺在街上,肋骨直接就给踢断的老人满脸老泪纵横,哀声叹道:“老汉我六十岁骑马上战场,也曾为平川将军的川蜀天下出过一份薄力,如今拿不动铁戟长矛了,却遭你这泼皮欺凌,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当时,酒肆中有一个华服公子哥缓缓起身,他挥了挥手,门外进来几个壮汉将那泼皮拎着两只脚就给拖了出去。还未娶亲的公子身侧有个美人,她瞪着一张水灵灵的大眼睛,愕然看着公子将她头上的珠钗摘下,交在了退伍后改为说书的老卒手中,说了一句:“薛秀成负你,我替你讨回公道。”满眼泪水模糊的老人也没看清那公子相貌,满是老茧的手中被硬塞进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珠钗。后来,捧着一包沉甸甸银子从当铺中走出来的老人,还以为自己是遇见了活菩萨,好几天都没缓过劲来。

此后,衙门专门替那老卒建造了一间临溪的茅舍,老卒每个月都能领到三两的抚恤银子。开始老人还死活不信,得知和自己一样境遇凄惨的老张头也得到了这份银子,这才相信,每个月安安心心领了三两银子,一生无儿无女的老人喝酒买肉皆不拘谨,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有一天,在茅屋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见到一个满脸尴尬的少年闯进院子,说是在溪边偷看一个姑娘洗澡,被发现了进来避难的。老人一笑置之,对这个唐突闯进来的小子竟是丝毫不嫌弃,还为老不尊的问那小娘子好不好看。少年笑说:“洗澡的时候挺好看,拎着棍棒要打人的模样就实在好看不起来了。”臭味相投的一老一少皆是哈哈大笑,成了忘年交。

老人或许已经不在了,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常常来找自己喝酒的小子,那个被自己唤作“小王八蛋”的少年,正是平川将军薛秀成!

薛秀成望着道旁的面馆,他竟然不急着去那芦苇荡,反而抬步走去了面馆。上元灯节,芦苇荡中有不少来放花灯许愿的青年男女,这里临近芦苇荡,有些玩饿了的男女会进去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食,故而这小面馆今晚还有些生意可做,面馆老板就指着这几天挣银子,并没有急着打烊。

店小二是个通透机灵人,见进店而来的这个白发年轻公子哥一身衣服十分名贵,便知道是个出手大方的豪客,他抖了抖手中的麻布搭在肩膀上,小跑到已经坐在空桌前的公子哥身边,满脸笑意问道:“这位公子来点什么?小店有招牌牛肉面,方圆十里都出名的,要不来一碗?”

薛秀成笑了笑,脸上难得带着真诚笑意的他说道:“小二哥,给我来一碗加鸡蛋的葱花面。”

小二有些失望,在这大节下的,看着不像本地人的公子,一碗招牌牛肉面可以宰个一两银子不成问题,什么用的是上好的牛腱子肉啊,小店独特的秘方绝不外传啊,小二哥都已经做好说得天花乱坠的打算了。可是一碗鸡蛋葱花面能值几个钱?再厚着脸皮宰客,也喊不出半两银子的价啊!

薛秀成看着这精瘦小二满脸失望,他想了想,又道:“对了,有上好的牛肉给我切一斤,还有啊,温上一壶黄酒。”小二眼眸一亮,笑道:“公子,小店的酱牛肉在附近是一绝,连那城中达官显贵都爱买。一分钱一分货,一斤熟牛肉得有五两银子。在加上黄酒鸡蛋面,一共算您六两银子,好吃不吃亏!”

薛秀成并未揭穿小二的漫天要价,只是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足值十两的碎银子抛给那小哥,望向窗外没有言语。

小二哥欢天喜地接过银子,小跑着去了后厨。不多时,捧来饭食放在薛秀成的桌前。

薛秀成拿起筷子在袖口上擦了擦,他想起了那个说书的老卒,喃喃道:“老黄头啊,这一手还是你教我的,你现在……还在活着吗?”

他夹起面条送入嘴中,容貌俊逸的公子哥吃起面来也是极为优雅,直叫那站在后台的掌柜女儿看的是愣愣出神。薛秀成似乎注意到了那个十来岁小姑娘的目光,他停下筷子,抹了抹嘴角油腻,笑着向那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女孩迟疑一番,还是怯生生走了过来,商贩人家的女儿没有那么多规矩,自幼便在店中打杂,也并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虽说有些怯怯然,却也并不羞涩。

薛秀成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示意小姑娘坐下,小姑娘也不推辞,直接就坐在薛秀成旁边,她望着那桌子上的半盘牛肉,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牛肉价贵,小姑娘家中虽是卖牛肉,却也只在过年那两天才有机会吃着。虽然这除夕刚过,奈何今年生意不好,央求了老爹好几天,也还没吃到牛肉。

薛秀成看着小女孩的眼神,他揉了揉肚子,叹道:“你们家这一碗面可真是实惠,我是吃饱了,这牛肉再也吃不下,扔了挺可惜,要不你帮帮我?”

小女孩清澈的眼眸望着薛秀成,有些蠢蠢欲动,心中纠结一番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薛秀成叹道:“一会啊,有个老先生要来这里,我跟他有些不对付,这人就见不得我吃好东西,一会恐怕得把这碟子牛肉给扔出窗外面去了,啧啧!可惜了!”

小女孩终于没忍住,见这个颇为好看的哥哥把牛肉盘子往自己眼前移了移,当下伸手拿了一块牛肉,送入嘴中咬下一口,却还是细嚼慢咽,生怕在这英俊大哥哥面前显得不矜持了。

薛秀成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望着窗外无风而动的芦苇荡,他面色平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