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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绿衣

天师府的庭院内有一口琉璃大缸,大缸通体微翠而通透,其中有两条鲜红的锦鲤,虽有纷飞大雪落在大缸水面,锦鲤却是游曳自如,活泼异常。

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相对而立于琉璃大缸两侧。年老者须眉尽白,仙风道骨;年少者俊逸悠然,观之不俗。

雪中,老道士抚须看着两尾锦鲤,叹道:“看看这两条鱼,不知水渐冷,不知祸临头。”

吕七进看向对面一脸淡然的老人,说道:“老天师,你出家前乃是皇亲,却又为何一点都不向着这赵室?”

年老的道士,自然就是天师府上稳坐头一把交椅,在武当山修炼八十年的赵境和了。

赵境和缓缓道:“向着赵室有什么用?难道也要老夫做那逆天改命的行径?”

吕七进笑意玩味:“也?”

赵境和哼了一声:“难道薛秀成就没有逆天改命的想法?他是得了仙人相救,看似替天行道,可是你别忘了,他现在还是个人,一个人却要背负着不属于他的仙魔两界气运,这很危险。”

吕七进不置可否,只是绕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如今剿灭赵室已如摧枯拉朽,老天师当何去何从?”

赵境和冷然道:“西赵虽亡,日后天下将会呈五方混战之势,能主沉浮的未必就是那薛秀成。”

老天师语气生冷,吕七进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出来,他点头道:“你说的对,北辽莽、南大楚、西旧蜀、东吴越,中间还有个四分五裂的西赵,将来天下可真够乱的……宁王殿下身负天下三分运势,看来老天师是要辅佐宁王了。”

“不妨跟你说,失去西赵算得了什么,老夫早就看这江陵城不顺眼,乌烟瘴气不成气候。天下乱了,是该有人好好扫扫,至于扫地的能不能得天下,得另说。”

吕七进笑道:“看来老天师是打定丢芝麻捡西瓜的主意了。”

赵境和哈哈一笑,忽然看向吕七进,目光如炬:“小子不知好歹!你是天下第三又如何?我在武当山修道八十年,难道还怕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吕翁转世?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道行!”

话音未落,忽然在两人之间迸射出一道耀眼银光,琉璃大缸瞬间破碎,水花四溅,赵境和与吕七进各自后退三步。

吕七进有些无奈:“老天师,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赵境和大掌挥出,喝道:“小子,我知道你能一剑开天门。不过这份见面礼送的不是时候,老道我还没活够,不急着入天门,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吕七进抬步迎掌,浑身道袍无风起,三千青丝尽飘摇。两掌相对,赵境和身后柱子寸寸龟裂,吕七进身后屋顶红瓦片片崩碎。两人上空出现了一个小龙卷,气象巍峨,竟然有山崩地裂之势。

薛秀成负手站在山坡之上,看着远处江陵城中的那一个卷起天地飞雪的龙卷,眼中波澜不惊。他自言自语道:“天师府手中有绿衣女子,便是天下第三,也难逃一个情字啊。”

他不去看那条气势磅礴的雪龙,转身下山,朝着不远处的一处芦苇荡走去。

长江后浪催前浪,赵境和体内气机如同大江翻涌,吕七进却是静海无波,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可见一斑。老人渐渐移步后退,几乎就要撞在柱子上,

有一袭绿衣朝着吕七进飞跃而去,吕七进猛然停手,侧身躲过绿衣手中的峨眉钢刺,三人站定。年老道人捂住胸口,盘膝坐地调息。

年轻道士与绿衣相对而望,绿衣女子眼中尽是恨意,吕七进却是有些恍惚。

“吕七进,你还敢来江陵?”

道士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有些苦涩意味。

绿衣女子冷笑几声:“我说过,再相见便是兵刃相向。”绿衣女子身体轻灵如飞燕,双足轻点,手持钢刺欺近吕七进身前。吕七进轻轻一侧身,并不如何动作,便轻轻巧巧躲过了绿衣女子的迅疾一刺。

道士周身气机流转已经不如之前与老天师对敌时那般凌厉,变得平静温和,不是因为一番比斗到了强弩之末,只是怕伤了这个女子。

……

那年,也是在江陵,有个衣衫褴褛的道士初入江陵,在城中云凉阁救下一个绿衣女子。

女子身世凄凉,母亲是阁楼中的一个歌姬,自幼无父。绿衣在阁中长大,被阁中老鸨棍棒相加,要逼那女子也做阁中弱柳。

那一日,女子一袭绿衣,站在云凉高楼上纵身一跃。

恰好道士从下面经过,看到一抹绿影的道士飞身接过女子,将她轻轻放下。

道士说:“人生苦无妨,苦中当寻乐。”他将破烂布袋中的几十文钱倒出来,要为绿衣赎身。

阁中老鸨满脸鄙夷,招呼几个小厮将那道士一顿暴打。道士没有还手,鼻青脸肿的道士对女子说:“你等一下,我还会来。”

女子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

第二日,道士真的带了一千两银票,老鸨笑逐颜开放了绿衣。

道士问女子:“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说:“绿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绿衣出了云凉阁,以为找到了归宿,她紧紧跟在道士身后,跟了几天几夜。

有一天,道士站在皇城门口,面色凝重,他转头看向身后怯生生的绿衣,语气依旧温和:“绿衣姑娘,你不必跟着贫道,贫道救你非为报答。”

绿衣怔怔地看着那个男子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你救我出牢笼,却将我送入更大的牢笼,人生苦无妨,苦中当寻乐?我在更大的牢笼中无依无靠,何以寻乐?

那一天,城中妙音居彩绣辉煌,一楼的莺莺燕燕。薛秀成和吕七进在楼中听一位清倌人弹了一夜的琴。

吕七进听薛秀成将那音律琴理缓缓道来,漫不经心,反倒是那位弹琴的女子怔怔听着这位一掷千金的薛公子出口成章,自愧不如。到最后不小心出了神,琴弦猛然断开。薛秀成转头看向女子,那位清倌人心中骇然,忙抱琴起身道:“奴家再去为公子换一把琴来。”

吕七进却是摆了摆手,温言道:“姑娘别惊,不必再来。”

女子战战兢兢走了出去,房间中就只有吕七进和薛秀成两人。

吕七进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情之一物,最是伤人。”

薛秀成笑了笑,知道这道士话中的意思,他转头对道士说:“你却又是不同。”

吕七进脸色微红,他顿了顿,说道:“说的是,贫道是不同。”

薛秀成缓缓道:“神仙有什么好当?去他娘的神仙!不如红颜携手,终老江湖。”

吕七进听这位外表俊雅无双的薛宗主也会爆粗口,他没有吃惊,反倒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贫道修行,只为天地证道。”

薛秀成嘴角冷笑:“何苦来哉?”

有一女子,一袭绿衣,手持红缨绣剑,抬步进阁楼。

那妙音居中的老妈妈见这姑娘来势汹汹,不是少妇装扮,只当是来寻那这销金窟里花天酒地小情郎的晦气。老鸨皱了皱满脸*的老脸,叫上几个小厮便要将绿衣女子撵出去。哪只刚刚张口,就被这绿衣姑娘的一句话震惊的合不上嘴。

一袭绿衣的女子投掷一锭的金子,说道:“准备琴箫鼓瑟师,我要舞剑一曲。”

老鸨接过足值一百两银子的金锭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绿衣女子望着一脸疑惑的老鸨,她缓缓道:“一剑舞罢,再不回头。”眼神冷然。

老鸨子将金子在嘴里咬了咬,确定是金子无疑后,她谄媚笑道:“好好,这就给姑娘准备场地。”

妙音居一楼大厅,本就有个供人歌舞的高台,老鸨子办事利落,不多久便腾出场地。来阁中风流的世家子看到那个一身绿衣的美貌女子,便觉得不凡,又听说她要舞剑,都觉得稀奇,熙熙攘攘围在台下准备看热闹。

便有那轻浮放荡之人窃窃私语:“这小娘子敢情是自荐来了?想着一剑舞罢名动扬州,想来和阁楼中那个会舞剑的玉清姑娘争抢花魁?”

“听说是从云凉阁中跑出来的,跟着一个道士,被那道士玩腻了,一脚踹开了,又来这里混饭吃,真他娘的不要脸!”

绿衣女子对哪些浪荡子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楼上一间紧闭的房门。跃上高台,她轻声道:“兰陵王入阵曲。”

鼓瑟吹笙,前奏过后,她嫣然一笑,衣袂已经随女子身姿翩翾。红缨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绿衣女子神色凄然,抬头望向二楼,眼神满是恨意。

仿佛就是一朵盛开的碧绿莲花,剑提好璎珞,三千潮听月如钩。绿衣足尖轻轻一点,在虚空中浅浅的一抹绿影。裙尾纷纷垂下后,台下看客皆愕然。绿衣裙角又扬起,步伐复轻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剑意凌然,看客被震惊的无以复加!又是一剑,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气吞匈虏血!

女子朗声道:“不识时人,枉自为人!”话音落,红缨剑脱手,直直像那二楼上一道紧闭的木门射去,死死钉在门上,红缨尤自颤动不停。

“吕七进,再相见便是兵刃相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