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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一入江湖岁月催

白雪地有血,滴滴如红梅。吕七进在绿衣搀扶下进了踏雪阁,嘴唇苍白的道士刚踏进后院门槛,便是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昏迷不醒。绿衣虽在搀扶,到底是女子,没什么力气,不但没有扶住吕七进,自己反而随他一起跌倒在雪地中。

正巧被院中的胥百草看见这一幕,老头子嗐了一声,走过来俯身蹲在道士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脖子。老人皱了皱眉,叹道:“古怪!古怪!”竟是没有在理会躺在地下的道士,径直离开了。绿衣女子不知道老人身份,叫道:“老先生,请你救救他!”

老人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

绿衣轻轻将吕七进的脑袋扶着放在自己的腿上,看着道士苍白的面孔,欲哭无泪。

不多时,却见一个白发公子缓缓走来,绿衣女子梨花带雨,哭道:“公子,求你救救他。”

薛秀成望着趟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吕七进,微微皱眉,他问道:“是你伤了他?”

绿衣只是流泪,并不否认。薛秀成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按捺住心中的杀机,他说道:“我可以救他,不过你先滚出去。”

绿衣女子愕然,薛秀成笑了笑,笑容却是阴沉无比,他问道:“我说的不够清楚?”

绿衣望向怀中的吕七进,有些迟疑。

薛秀成道:“吕七进死撑不倒要来的地方,绝对会比在你身边更安全。你真的不够聪明,在天师府熬了十年,武功没有大成,思虑也是一点也没长进,再不走,信不信我让你永远都走不出去?”他顿了顿,说道:“还有,你不会傻到带天师府的人来这里吧?”

绿衣女子一咬牙,她决然起身:“好!你听着,如果吕七进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薛秀成勾起了嘴角,这一副不知道会迷倒多少情窦少女的面容,在绿衣看来却是尤为可憎。他伸手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再也没有看绿衣女子一眼,由着她转身出门,自己俯身扶起吕七进,叹道:“你说你图什么?”

将道士拖回房间,玉禾公主帮忙将这位早年曾经教过自己剑术的吕师父扶回床上。她面露忧虑,问道:“吕真人的伤重不重?”

一个老人拎着药箱推门而入,薛秀成瞥了一眼老人的箱子,叹道:“胥大夫把药箱都拎过来了,看来挺严重。”顿了顿又道:“若是单单胸口中了一簪子,也是无妨,就怕道士自毁气机,那就麻烦了。”

胥百草瞪了他一眼:“究竟我是大夫,还是你是?话这么多,有时间你调整调整被打通的十二道窍穴!”老先生话锋一转,沉声道:“你和这小妮子久别重逢,知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你悠着点啊,十二道窍穴刚被打通,体内气机极其不稳,你别走火入魔喽,那才真麻烦!”

薛秀成撇了撇嘴,苦着脸有些尴尬道:“老先生,咱说话能含蓄点吗?”胥百草又是一瞪眼,自知多言的薛秀成忙道:“道士交给你了,我先走了。”说完推着满面通红的玉禾公主出了房间。

来到公主闺房中的薛秀成,看向桌上摆放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他没有说话。面色犹红的公主拿过海棠冻石蕉叶杯,也是没有说话。当年,薛秀成喝了杯中茶,吐了好多黑血在杯中,她抱着他整整坐了一夜,她清楚的记得薛秀成身子僵冷的感觉。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死过一次,是在她的怀中没有了呼吸。

此时,她痴痴看着眼前的男人,却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活过来。

薛秀成向她伸手,女子会意,将杯子放在他手中。薛秀成单手旋转着那个海棠冻石材质的杯子,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轻声道:“十年了,十年了……”猛然放下手中的杯子,他起身将在傍边椅子上的公主揽在自己怀中,问道:“这么多年,你怎么过来的?”

公主直视着薛秀成好看的眼眸,她泫然泪下:“我知道,你一定在怪我。”

薛秀成没有否认,他伸手抹去了公主脸颊的泪水,说道:“别哭。”

他擦了又擦,玉禾公主的眼泪却并不听话。薛秀成故作恼怒:“不许哭。”

公主抽抽噎噎,虽然极力想要忍住泪水,却还是无能为力。薛秀成叹了一口气,轻轻吻了吻公主的额头,他说:“小姑娘,难道管事嬷嬷又说你了?”

听了这一句话,玉禾公主方破涕为笑,复又满面通红,握拳使劲锤了锤他的肩膀。

薛秀成笑道:“你挠痒痒呢?”

公主“呸”了一声,骂道:“皮糙肉厚。”

原来,西赵皇室重礼仪,公主嫁人,必有年老女婢随侍,称为管事嬷嬷,一般多为公主的乳娘。驸马爷,常被认为是受上天眷顾,大概很多人觉得娶了公主是一桩光宗耀祖的美事,然而很多却是有苦难言。驸马不与公主同住,驸马要见妻子,须先由公主“宣召”,所以不便时时求见。而公主要见丈夫,也得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宣召,然后由下人奔走传达,还要赏赐花钱。更麻烦的是,公主的管事嬷嬷常常从中作梗,常以礼仪劝阻。致使驸马和公主如牛郎织女,可望而不可及。

曾经有萧皇后*寿康公主,嫁给了驸马冉允兴。有一天,寿康公主没有告诉管事嬷嬷东榆女,便自行与驸马相聚。岂料东榆女恼怒职权被侵犯,居然把冉兴允从公主房中拖出来,给赶了出去。公主好言相劝,也被她以粗言秽语辱骂了一番。可怜寿康公主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一早就进了宫,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萧皇后,岂料东榆女恶人先告状,在萧皇后面前说了公主许多坏话。故此萧皇后拒绝见女儿,自然也就听不到女儿的申述。

冉允兴受辱之后,写好奏章准备参奏那多管闲事的管事嬷嬷,谁知东榆女的对食相好太监早已料到这一着,召集了几十个大小太监在内延等候,一见驸马走来,便把他团团围住,劈头盖脸就打,直打得驸马爷衣帽破碎,伤痕累累,好不容易才逃出重围。回家后,冉兴让打算再写奏章,圣旨却来到了。皇帝严厉地责备他一番,下令收回蟒袍玉带,还把他送进国学反省了几个月,不准他再提此事。

受到冤屈的驸马一气之下,就留书请辞,然后带着公主偷偷从小路回家乡去了。西赵皇帝听说之后,勃然大怒,派出人四处搜索拐带公主私奔的驸马,并且将其父母的爵禄一并剥夺,朝中大小官员帮忙求情,都没有用。最后,怕连累父母的驸马只得投案自首,遂被皇帝关押到太学中学习礼仪,再也无法与公主相见。

西赵皇帝虽然治国平庸,却偏偏喜欢在这等小事上较真,可怜那冉允兴,为了与公主见一面,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也真是憋屈至极。

玉禾公主长在宫中十几年都未与皇帝相认,因此也并无什么乳娘,随公主入府的是一位皇后宫中的礼仪姑姑。不过这位薛驸马可就比那倒霉的冉允兴霸气多了。在平川将军府,天高皇帝远,这位薛驸马可不顾什么礼义廉耻。直接就把公主放在自己一直居住的院落,想见公主立马就见了,哪还等什么宣召。管事嬷嬷哪敢挑薛秀成的不是?还是那句道理,在潼川,谁的拳头大,谁的道理就大。

玉禾与薛秀成情投意合,鸾凤和鸣,管事嬷嬷不敢说薛秀成的不是,也只能来公主房中嘀咕几句。玉禾公主哪管这位嬷嬷的“苦口婆心”?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如今薛秀成反而拿此事来调侃。

玉禾看着薛秀成的满头白发,轻声问道:“秀成,你的头发为什么会白了?”

薛秀成想了想,没有说是逼出空夺散毒所致,只是轻声道:“因为想你,头发都白了。”

玉禾公主抿嘴一笑,眼中却满是心疼伤愁,她柔声道:“你打我一下。”

“嗯?”

“让我知道,这不是梦。”

薛秀成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这不是梦。”

江陵城头,有一身重甲的将军立在城墙。时下流行明光铠,其身甲由四块底板组成,胸背各两块,每块上有一面大圆护,以明光为名,圆护由质量较高的钢铁制成,而底板是皮甲。辽莽将军皆穿明光铠。西赵除了有明光铠,还有些位阶高的藩王上战喜穿纸甲胄,以厚皱褶纸制成,轻便之余还兼备“劲矢不能洞”的坚固。

立于城头的将军既没有穿明光铠,也没有穿纸甲胄。身上的札甲由表面涂漆的皮片编缀而成,身甲甲片为大块长方形,袖甲甲片较小,从下到上层层反压。这一身甲胄虽有些不入流,却也是世上独有的一件,乃是从一位晚唐名将的尸体上扒下来的。当然,不是在战场上脱下来的,而是在古墓中。

将军右手握着一杆银抢立在地面,左手胳膊肘抱着银色头盔,这一位,是王朝内曾经与薛秀成齐名的大将——陈中原!当年,陈中原带领十五万大军死守东面门户;薛秀成则手握二十万铁骑占居川蜀险地,时称东陈西薛。

陈中原微微仰头望天,棱角分明更显刚毅,他面容沉静,喃喃自语:“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