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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雪下了一夜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薛秀成来到吕七进房间,道士闭目打坐,脸上较昨日多了几分血色。薛秀成一点不见外,上前啧啧道:“呦!恢复挺好!”

吕七进缓缓睁眼,微微一笑,说道:“贫道恍惚间看见公主了。”

薛秀成没好气“哦!”了一声,“那你恍惚间有没有看见绿衣女子?”

吕七进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笑意,“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薛秀成叹道:“还能在哪?你从这个院中走出去,就在这附近巷子里逛一逛,保证你能见到她。”

吕七进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薛秀成问道:“有件事情我想不通,你给说说。”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自毁气机?”

薛秀成虽然早已料到,听他亲口说出,也不免有些吃惊。

道士继续道:“我已是太阴境的地仙,刀枪不入我身。区区一柄玉簪,不仅伤不了我,反而会伤到她。我若是不自毁气机,那一刺,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薛秀成笑了笑:“你还当什么道士?如此痴情,还俗得了。”

吕七进微微摇头:“吕七进此生,只为天地证道。那女子等我十年,我只不过不忍看她身死罢了。就如十年前,我救下云凉阁上的一抹绿影,都是一样的。”

薛秀成不再微笑,他脸色凝重:“天地有何道?”

吕七进轻轻闭上眼睛:“道,不可道。”

薛秀成嗤笑而不言语,不再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为何要寻天地之道?为何要遵天地之道?那日在水月洞天,轩辕靖一剑斩天雷,他说,神仙窃取人命,所以掌握世人命运,他不服。

吕七进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再争论,也是鸡同鸭讲。他换了一个问题:“陈抟走了?”

“去潼川了。”

“你觉得,他此去能召回多少旧部?”

“大概,八万。这么多年过去,当时谋逆案牵连了很多部将,留下来的,多是望风转向之辈,虞奇不是庸人,这十年来,薛家兵已经清洗很多次了。虽然有陈湘暗中谋事,真正忠我之人,想来不过八万。”

吕七进点点头:“八万足矣,加上乔太守的一万。到时候你举旗自西而入;轩辕靖自东而入。这江陵城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能攻破。”

薛秀成摇头笑了笑:“我与轩辕靖说的是从西蜀举旗一万,不会更多。”

吕七进皱眉:“这未免太托大了。你举一万,轩辕靖拼死也只能筹三万江湖兵。就算是东西夹攻,胜算也不大。你别忘了,东面有陈中原,手中还有十五万兵。轩辕靖举旗,他必然会镇压,到时候你不救援?”

薛秀成苦笑道:“难不成你以为虞奇手握十多万铁骑,不会拖我后腿?他可是很想让那位宣王殿下登基。我的八万薛家兵要留下去夺另一个地方,不能移走。”

吕七进皱眉:“那轩辕靖怎么办?陈中原的十五万正规军,镇压三万江湖散兵,就算那些江湖绿林个个身怀绝技,也难以抵挡十五万大军啊。”

薛秀成笑了笑,语气轻淡:“陈中原?他真的会镇压轩辕靖?”

……

城头瞭望的将军转身看向那个一身素袍,拾级而上的王爷,他微微躬身行礼:“参见宁王殿下!”

在王朝中最默默无名的宁王摆了摆手,他说道:“将军还是来了。”他看向城外的无垠原野,轻声道:“雪下了一夜。”

陈中原道:“我记得上一次,上元节江陵落雪,还是在十年前。”

宁王将冻得微红的双手搭在石台之上,悠然闲适的眼神中忽然闪过几分刚毅,这是隐藏了很多年的刚毅,隐隐若现而未现。陈中原却敏锐觉察到了这一份异样,他默默看着这个守拙十几年的皇子,只听他说:“是啊,十年前的那场雪送走了一个人:十年后的这场雪,又迎回了一个人。真是,呵呵,造化弄人呐!”

“陈中原愿为殿下死战!”

宁王转头看向这位一脸严肃表情的将军,他笑了笑,说了一个字,“好!”

陈中原握紧了手中的银枪:“不管他是人是鬼,想破江陵,都要先来问问我手中这杆抢!”

宁王忽然道:“错了!”

陈中原不禁疑惑:“错了?”

“这江陵不破,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殿下是想……”

“皇上百官把这江陵城搞得乌烟瘴气,百姓却是无辜。不必死战,为个腐烂到根里的皇宫,不值得。那人想杀皇上,想杀太子,那就让他杀好了。”他看向陈中原,笑道:“到时候江陵城破,宣王暂时死不了,你为何不愿辅佐更加文韬武略的宣王?”

陈中原道:“宣王格局太小,陈中原耻于与之同谋。”

宁王极目远望,眼中含笑:“好,你不用管这边的情况,按兵不动即可,守住东面门户淮南,别让东边的吴越小国乘机火上浇油就行。到时候江陵城破,我自然会保寿康公主不死。”

听到“寿康公主”,陈中原一怔。

宁王殿下淡然道:“知道你喜欢我的这位姐姐,到时候,我会带她去淮南,让你如愿以偿。”

陈中原有些迟疑,良久方道:“公主,已经嫁人了。到时候若是可能,还请殿下将驸马冉允兴一并救下。”

“哦?那个等同被废的驸马?”

“公主一生所爱,唯有冉允兴一人。我是个莽夫,就不去凑热闹了。”

宁王看着这个有些失落的七尺男儿,他没来由感慨道:“人说东陈西薛,你们真的很像。至少,都是性情中人。”

陈中原怅然一笑,没有说话。

那一年,他被皇上传召议事,初入皇宫的年轻将军在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间走迷了路。看见一个女子在凉亭读书,心中焦急的将军冒冒失失上前问路。那读书女子先是讶异,听他红脸解释,复又眼眸含笑。后来女子亲自带路,将他领到了皇上的议事殿。年轻将军愕然发现,那位带路的女子竟然是皇后*,寿康公主。那一年,将军二十三,公主正二八。

失魂落魄的将军走出皇宫,满脑子都是公主的笑靥,有时候爱上一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已经娶妻生子的将军只是把那份爱深藏在腹,寿康公主出嫁,他领兵走淮南。很多年,深藏在心的那份感情,从不提及也从没忘记。

陈中原问道:“听说皇上派殿下查玉禾公主失踪一事,不知可有眉目?”

宁王殿下不再看城外白雪皑皑的旷野,他转头看向城内,指着一处笙歌流溢的烟柳巷弄,说道:“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陈中原道:“英雄冢。”

宁王一笑:“那可不一定。”

踏雪阁中,徐雨生、吕七进、薛秀成三人围炉而坐。胥百草正歪着脑袋给玉禾公主搭脉,老人探过了左右手的脉象,说道:“有心痛呕血之症,吐过几次血?”

公主笑着摇头,直给老先生使眼色,奈何这老头一点领悟能力都没有,摇头晃脑地道:“你这妮子的呕血之症少说有七年之久,身上虚弱的紧。再不救治,也跟那峨眉周掌门一样,没几年好活了。”

薛秀成皱了皱眉头,说道:“既然这么说,便是能救。若是不还我一个好好的公主,信不信我把你胡子给揪下来。”

胥百草瞪眼道:“有你这么威胁郎中的吗?”

薛秀成没好气道:“废话少说,赶紧开药方。”

胥百草从医几十年,大概是从没遇见过这么蛮横的病人家属,当下啧啧两声,拿笔写药方。

玉禾公主看着薛秀成,欲言又止。薛秀成沉声道:“你要是再敢吐血,我就……”想了想,究竟也不能怎样,只好瞪着玉禾公主,大眼瞪小眼。

屋内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徐雨生轻轻咳嗽一声,薛秀成首先败下阵来,不去望满眼委屈的公主,只是轻声道:“我要离开些时日,目前这江陵城还相对安全。你们在这里可以再待上一段时间。”

吕七进和徐雨生都没有说话,玉禾公主轻轻嗯了一声,好似浑不在意。

吕七进问道:“你去巴山?不用我跟着?”

薛秀成笑了笑:“你在这里好好处理一下感情问题,先不叨扰了。”

吕七进撇嘴,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想趁现在还打得过,把这位给拖出去揍一顿。

薛秀成又道:“说正事,让你留下呢,主要还是为踏雪阁,天师府有几个老东西盯着这里呢。”

吕七进道:“天师府郑长生肯定知道你在这,也许宁王殿下也知道。你不怕这位殿下带兵剿了这里。”

薛秀成笑着向徐雨生道:“有客人来了。”

吕七进愕然,薛秀成淡然道:“他既然敢孤身前来,我还怕他围剿踏雪阁吗?再说了,他图什么?”

吕七进释然一笑:“大舅子和妹夫见面,雨生兄,咱们就别凑热闹了。”

薛秀成起身,送走了两人,倚着二楼栏杆,望着院中那个一身素袍的男子,他朗声道:“殿下这一份气度,薛某佩服的很。”

那人看向倚栏男子,说道:“若无这一点胆识,我如何能托生在赵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