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踏雪阁,玉禾公主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过往,梦外却冰凉。
……
那年,薛秀成在青城山修养半月,准备打道回府。
公主在房中收拾行李,薛秀成看着女子的背景,有些失落。
阿禾转过身来,将物件包好,连那没吃完的枣糕都要揣在兜里。
薛秀成叹了口气,心想:“小时候穷惯了?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公主见他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么,因问道:“秀成,咱们的马车准备好了么?什么时候动身呢?”
“阿禾,我要回将军府,继续走我的路……我不能把你带回去……”
公主瞪大眼睛,她猛然摇头:“秀成……我要跟你一起回去的!我是皇上嫁去薛家的玉禾公主,我怎么可以不回去?”
薛秀成语气平静:“你放心,薛家会有跟你一模一样的公主……”
公主的心就像遭到轰然一击,她猛然站起身:“你……你怀疑我?”
薛秀成没有看她,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公主,皇上将你嫁给我,他老人家是什么心思,你我心知肚明。”
公主呆了呆,她忽然想起出嫁前那晚皇上的话。良久,她无奈笑了笑:“好,我是皇上的女儿,却得不到他的宠爱;是你的妻子,却得不到你的信任……”
薛秀成望着火盆,他将嘴唇咬唇鲜血,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公主的眼眸一颤,一滴清泪落入火盆,“嗤”的一声,化成一缕白雾。她走出草芦,走出这个前一刻还是温暖如春,后一刻就寒若冰窟的地方。薛秀成望着那个瘦弱却决绝的背影,暗想:“阿禾,对不起。我首先是二十万铁骑的将领,然后才是你的夫君。”
公主走出草芦,抬头看看悬在天上的明晃晃的太阳,她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冷风吹起,吹得她的发丝随风摇摆。
年轻道士吕七进呆呆站在门边,看着那个穿着花布裙的公主,看着那个凄然而立的身影,他略微有些失神。
公主转眼看向道士,她伸手拭去脸上泪痕,勉强微笑道:“吕师父,你是来找薛秀成的,还来找我的?”
吕七进微微一笑,道:“公主若有兴致,不妨随贫道出去走走。”
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随道士一路缓行。两人来到小莲花峰,吕七进指着悬崖边一块巨石:“公主请看。”
公主望去,但见前方悬崖有一块巨石,一边悬在悬崖外,摇摇欲坠,似乎风一吹,便能将石块吹落悬崖。公主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奇景,她不禁大奇,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块突兀巨石,好像是从天而落,却又落在这般奇巧的位置上?”
吕七进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着,年轻道士负手身后,抬步走向巨石,公主见他似乎想要站在石块之上,因叫道:“吕师父,你干什么?快点回来!”
吕七进笑了笑,不予理会,抬脚走上石块,便站在石块与悬崖支撑之地的一线之上。公主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吕七进大袖飘摇,轻飘飘站在石块上,风吹过来,道士的身体与石块一起随风晃动,恍若与那石块合而为一。
吕七进悠悠然道:“物我两忘,才能冷暖自度。公主,你明白吗?”
公主怔怔望着赵洪涯随风飘摇的身影,她不知道,吕七进这是在渡她攀升武学境界。
吕七进看向一脸茫然的公主,缓缓道:“请公主闭上眼睛,用心听这高崖之风。”
公主微微闭上眼睛,耳边的风呼呼作响。良久,她的心渐渐安静,仿佛看到了“海上生明月”的通透景象。
吕七进望着阿禾微微蹙起的秀眉,他缓缓道:“我辈修道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就会闭关。闭关之时,闭目凝神,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耳朵听,用心去感受,往往此般比亲眼所见能得到更多。”
公主微微点头,吕七进继续道:“请公主不要睁眼,向前走两步。”
公主依言而行,来到大石块前,吕七进从石块上轻飘飘落下,继续道:“公主抬步再走。”
公主感受着风的吹拂,一步一步走向那石块与悬崖相接的一线之上,便不再继续走,公主身上的花布裙微微随风摆动。她的身体与石块,与一线连接,与呼啸而过的山风,成为一体。
在她周围,有空气荡出层层叠叠如同涟漪一般的气波,俨然已是气象万千的小千世界。
吕七进望着眼前颇为震撼人心的画面,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讶,缩在袖中的左手快速掐诀,却始终不得所以。他微微皱眉,喃喃道:“公主难道……这……怎么可能?”
公主听到说话声音,凝滞起来的心神微微有些涣散,周身围绕的小千世界顿时溃散。
吕七进见势不妙,双足轻点飞至公主的身边,将公主从悬崖巨石上拉起,随即轻轻落地。
公主惭愧一笑,讪讪地道:“对不起啊,赵师父,差点把这块奇石给踢下去了。”
吕七进欣慰笑道:“公主的悟性举世无双,今日能有如此成就,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公主早就将与薛秀成的不愉快之事抛在脑后,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能站在这奇石之上,心中得意至极,笑问道:“师父,你说我刚刚站在那石块上好不好看?是不是像仙人一样?”
吕七进笑而不语。
公主看着身上的一袭花布衣衫,有些懊恼道:“早知道就不穿这衣服了,应该穿一件白色的,白衣飘摇那才像仙子呢!”
吕七进道:“仙子与否,在于气度,不在于衣着。依我看来,刚刚公主独立于崖边仙人石之上,就很像仙子。”
公主颇为开心,笑道:“真的吗?”
吕七进微笑点了点头。
公主笑靥如花,忽然又有一些失落,她不再微笑,轻声道:“可惜他没看见。”
吕七进道:“公主,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主道:“师父请说。”
“世人皆有难言之隐,薛秀成也有他的苦楚。我知道,他确实与很多女子都有逢场作戏,可是能托付真心之人,却是寥寥无几。公主殿下却是不同,你天真烂漫,一片赤子之心。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年轻道士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深爱一个女子,却不能保护她的安危,又当如何?将军有他的不得已,也许就只能寄深情于冷漠了罢。”
……
十年后的踏雪阁中,玉禾公主起身,她轻声呢喃道:“寄深情于冷漠?”
她慵懒推开窗子,看见吕七进在院中,她看着道士,心想:“吕师父,你当年相救阿禾的恩情,阿禾从不敢忘,当年薛家的老夫人要将我暗杀,是你为我挡下那麒麟剑阵,这一份恩情日后我会还的。”
……
那日,她看着那个被剑气伤的浑身是血的道士,她秀眉微蹙:“不知师父为谁挡剑?”
吕七进道:“公主何必明知故问?”
公主眼中含泪:“为什么?”
吕七进叹了一口气:“吕七进怎能任由那些人欺负公主殿下?至于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公主尽可去问薛秀成。”
公主轻声道:“阿禾本是卑微福薄之人,多谢师父舍命救我。”
她起身,看向那人,缓缓来到薛秀成身边,她轻声道:“赵师父受伤了。”
薛秀成微微点头,阿禾抬头望着男子俊朗的侧脸,轻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是公主。”
“是薛家的老夫人想杀我。因为我是公主,是皇上派来监视你的?那你又是谁,除了平川将军,你又是谁?你究竟有什么谋划?”
男子没有说话,他忽然转过身搂住公主的肩膀,沉声道:“你最好永远不要知道薛秀成是谁。”
两滴眼泪落下,“我不该知道,不该靠近,不该死皮赖脸的嫁到将军府,不该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话未说话,公主冰凉的嘴唇已经被温柔压住,一个深吻炙热却压抑。薛秀成怀中的公主,泪如泉涌,楚楚堪怜。
良久,薛秀成放开公主,阿禾轻轻低头,把一张小脸埋在男子温热的胸膛。
薛秀成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他轻声道:“本就长得丑,还哭,风一吹更丑了,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当时那个还没被评为红袖榜第三美人的公主不服气道:“我哪丑?”
薛秀成一本正经道:“嗯,你这眉毛不够温婉,酒窝就只一个,不对称,牙齿也不够整齐……对了,你怎么不叫太平公主?”
公主抬眼见沈秀川笑眯眯望着自己的衣领处,咬牙骂道:“无耻!”转身便走。
薛秀成一把将女子重新拉回怀中,柔声道:“你这眉毛虽不温婉,却有英气,一只酒窝很有个性,虎牙挺可爱的……至于这……恩,也无妨!”
玉禾望着一脸无赖笑意的平川将军,她轻声道:“我有些怕。”
薛秀成柔声道:“怕什么?”
公主叹道:“怕你身受重伤,怕你消失不见,怕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