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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大梦一场

大江之上,一辆豪华悬灯大船缓缓而行,船上男子只有一人,余下一群莺莺燕燕,躲在船舱之中惊魂未定。那男子长得颇为俊逸不凡,只是一头灰白头发有些吓人。船舱中的女子透过窗户偷偷朝那男子瞧上一眼,也会难免腹诽此人该不会真的是水中的鬼怪吧。

男子站在船舱二层,手扶栏杆,极目远望。那个叫糖花妞的小姑娘在船舱安慰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官宦小姐。

薛秀成忽然转头,对着面前的空气,他轻声道:“你来了?”

对面一无所有,没有人能看出究竟有什么东西,薛秀成却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出窍而神游的女子微微笑了笑,她抬手想要抚摸薛秀成的脸庞,却什么也触不到。女子轻声道:“秀成,我本来没想来这里,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薛秀成问道:“你打算去哪?”

女子笑道:“我要去十年前看看。”

薛秀成微微一笑:“早在十年前,吕七进就已经看出你身负异禀,你站在青城山悬崖一线石之上,就已经打通了全身窍穴,自成小千世界。大梦一场,又有何难?”

女子轻轻一笑,身形飘散如烟。

……

那天玉禾公主初嫁入薛府,平川将军却对她不冷不热。那天他带着新妇给祖母老夫人请安,回来路上,阿禾说她喜欢梅花。却被薛秀成一本正经教训了一顿。

“你知不知道,在薛府,一个人的房间里如果太香,那就离死不远了。”

摘不到梅花的玉禾讪讪然离去,薛秀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对身边的道士缓缓道:“是块璞玉,得费些心思去磨。”

吕七进疑惑道:“此话怎讲?”

薛秀成道:“我此次去京城,除了杀那个宫中的太监。还有意去打探了一下这位公主。跟她接触两次,一次在皇宫,一次在送亲路上。”

吕七进道:“你看上她了?”

薛秀成笑了笑:“这女子笨的可以,不过好在心思单纯,倒不惹人讨厌。”

吕七进点头又摇头:“这评价,古怪!”

薛秀成继续道:“不知那赵家天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吕七进道:“庙堂之事,贫道想不明白。”

薛秀成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人很不喜欢这位公主殿下,她又是半点功夫不会,我真怕她捅出什么篓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不会想让我教她功夫吧?”

薛秀成笑道:“劳你费心,此事只可隐秘行事,在有意无意间传她几手保命的功夫。”

吕七进无奈道:“这心可就要费大了。”

薛秀成道:“你们道门神仙心怀慈悲,总不忍心让这公主惨死在这里吧?”

吕七进道:“你自己的老婆自己不管?”

薛秀成一笑:“你知道的,我向来没有慈悲心肠。”

此时,在不远处,有一个影子——素白衣衫的女子悄然而立,不管是公主还是薛秀成,亦或是道门真人吕七进,都好像没有看到那个女子。

因为,她是十年后的人。

无缘无故被教训一顿的玉禾公主躺在床上,将一小碟桂花糕放在床边绣墩。边吃边自言自语:“现在也挺好,也不用干活,也没人烦我。想吃啥就吃啥,本姑娘乐得自在。”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声音:“白吃白喝,很潇洒么?”

公主转头一看,一人披着莲青鹤氅,抬步入屋。不是薛秀成是谁?

公主殿下哼了一声,道:“薛家的规矩,进屋都不用敲门的么?”

薛秀成淡淡地道:“公主,我进自己的房间,也用敲门?”

公主一时语塞,索性转过头不去理他。

薛秀成解开鹤氅,挂在架子上,道:“以后不干活就不能吃饭,你当薛家是白进的?”

公主坐起,因为室内点着地火龙,十分暖和。她只穿了一身薄衫,索性连袜子也没穿,一双白玉般的美足就直接踩在干净地面上。

薛秀成望着公主的双脚,似笑非笑。玉禾心中却有些发毛,本能将脚往裙子内缩了缩:“你……你干什么?”

薛秀成啧啧称奇:“女子脚这么大,我第一次见!”

公主脸一红:“脚大怎么啦?你……你管得着么!”

薛秀成鼻子里嗤笑一声:“你忘了,我刚刚让你干活。”

玉禾眨了眨眼睛,道:“薛大将军请吩咐,还没有我没干过的活。”

薛秀成没来由坏笑一声:“真没有?”

玉禾公主望着这一脸无赖笑容的男子,实在有些琢磨不透。

薛秀成一本正经地道:“老夫人说了,你是新妇,要为我沈家传递香火。”

玉禾公主一怔,随即叫道:“你无耻!”

薛秀成奇道:“我是你相公,哪无耻了?你不为我生孩子,我娶你做什么?”

公主又是语塞,一张小脸又是涨红。

薛秀成笑了笑,突然上前将阿禾横抱起来。公主哪有力气与他对抗,挣扎几下便被送到了床内。

薛秀成躺在外沿,闭眼道:“我呀,有些事情要想,你老实别动,否则我真的会让你干活。”

望着公主这位庄主闭目养神,眉心微皱,手脚也挺老实,没有让自己“传递香火”的意思,当下也就略微宽心。

公主望着男子俊秀的脸庞,心中却又闪过一丝落寞。她多想伸手将男子微皱的眉心抚平。这个在庙堂和江湖上皆是威名赫赫的沈薛秀成,究竟背负着怎样沉重的担子?

薛秀成这一想事情,足想了一个多时辰。他睁眼时,微微转头看向床内,公主殿下正抱着绣枕,靠墙而坐,香梦沉酣。女子云鬓歪斜,香腮微红。

薛秀成看着她,约莫半柱香时间,方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轻咳一声,尚在梦中的女子没有察觉。薛秀成无奈,只好拍了拍女子肩膀。公主微微睁眼,秀眉微蹙,薛秀成道:“你怎么这么能睡?”

公主显然极其讨厌这个扰了她好梦的家伙,没好气道:“你一夜不睡试试?”

薛秀成猛然坐起,双手抵在墙上,将这女子圈在怀中,沉声道:“你敢跟我顶嘴?”

公主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的鼻尖就要碰在一起,她咽了咽口水:“你……你能不能……”

“不能……”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就不能!”

“现在,下床!”

公主松了一口气,低下头轻巧钻出他的“包围圈”,下床披了一件衣服。

薛秀成披上鹤氅,道:“本公子要出趟远门,缺个捏肩捶腿暖床的,你收拾一些细软,跟我一起去。”

公主听他一本正经地说“需要个捏肩捶腿暖床的”,刚想反驳两句,却又怕他一言不合真要让自己“传递香火”,只好撇了撇嘴,应一声:“知道了。”

薛秀成见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暗自好笑,却仍是板着一张脸出了居室。

晚间,几辆马车停在倚湖苑外。公主跟在薛秀成后面出了苑门。薛秀成道:“这一去青城山,少说得一个月,有你就够累赘了,就不必带丫鬟。你还没习惯让丫鬟服侍吧?”

公主斜瞥了他一眼:“嫌我累赘?就别带我一起去,你以为我想去?”

薛秀成笑了笑,脸色阴晴不定,暗想:“我不带着你,回来还能见着你么?”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其余两辆马车之中,坐着薛秀成的几个心腹。公主还不知道,这次薛秀成去青城山,是去疗伤的。

出了薛府,公主问道:“我们为什么不早晨走?一会又得找客栈,岂不费银子?”

薛秀成闭目打坐,并不理睬。过了半响,薛秀成道:“你下车去把道士叫过来,你坐他的车。”

公主奇道:“吕真人也随我们一起来了?”

薛秀成微点了点头。公主掀开帘子,示意车夫停下,她跳下马车朝着后面的两辆车走去,冷风如刀子一般吹在脸上,公主不禁打了个寒颤。小跑着来到车前,叫道:“吕真人,薛秀成请你过去。”

帘子掀开,一身粗布道袍的道士跳下马车,笑道:“有劳夫人。天寒风冷,夫人请快进车中避寒。”

公主笑了笑,道:“真人请。”

道士忽然看向远处,眯起眼睛。

公主回头望去,却是吃了一惊,但见有十数马骑停在正前方。最前面的,是个袒胸露乳,一脸络腮胡子的大和尚。和尚后面三匹马上,一个是极其瘦弱的樵夫,一个是风情万种的中年妇人,一个是相貌平平的貂裘公子哥。在三人后面,尚有十来骑,端的是形态迥异,各路牛鬼蛇神都有。

那风情万种的美妇与公主对视一眼,笑着对旁边的公子哥道:“韩家貂,你今天赚到了。把那娇俏小娘搂回去,保证你一年都不用逛窑子。”

那年轻公子眯了眯眼,啧啧称奇:“这样美貌的娘们,小爷我从一出生可就没见过。”

“刷”地一声,美妇抽出一条软鞭,鞭头直向玉禾抛去,吕七进眼睁睁看着那条软鞭挥来,却没出手阻止。

鞭子到了公主面门,轻轻巧巧往上一跳,将公主头上的白裘帽子卷起。

公主一头青丝随风飘动,马上轻浮的公子哥啧啧道:“真是个美人!”翻身下马向公主奔去。

公主惊呼一声躲到吕七进身后,扶住道士的袖子叫道:“薛秀成,你快出来!”

那韩家貂听到女子所叫之人,心中一惊,脚步放慢,却听车中一人平静道:“杀了。”

马车上一个貌不惊人的老马夫忽然一跃而出,径直一掌拍向韩家貂,韩家貂只听身后美妇人叫了一声:“小心!”奈何已躲不及,胸口剧痛,一声闷哼,身子如浮萍一般轻飘飘飞出十来丈。一道鲜血泼向雪地,那韩家貂着地气绝。

公主又是一声惊呼,望着那被打飞的人影,一个踉跄跌坐在雪地。

那美妇人冷哼一声:“原来还有高人!”

却听一声断喝:“住口!”领头的大和尚一巴掌将妇人打翻下马。那大和尚随即跳下马,身子向前一扑,两个宽大的手掌在雪地上重重一拍,五体投地向马车中人道:“小人拜见薛将军。”

车帘掀开,薛秀成走下马车。将惊愕跌地的公主扶起,叹道:“恶人要抓你,你就想办法杀了他,叫我名字做什么?”

玉禾甩开他扶住自己的手,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裘帽,拍了拍上面的白雪,重新戴在头上,一句话不说走到马车中。

她没有看到,薛秀成走上前,走到匍匐在地上的和尚身前,抬脚一踩,直接将那颗大脑袋踩进雪地,几滴鲜血溅出来,如同鲜红的梅花落在雪地。男子淡淡地道:“拦路抢劫本来也没什么,只怪你运气不好,抢到我的头上来了,敢抢我的人!”

众人都不知道,远处有一个飘忽的白影,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人看到她。

十年后,踏雪阁中盘膝而坐、出窍神游的玉禾公主泪流满面。她缓缓睁开眼,此番大梦一场,往事俱是往事。

这一晚,玉禾公主决然走出踏雪阁,无人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