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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不穿青衣穿黄衣

糖花妞来到薛秀成身旁,看着他的灰白头发微微飘动。

糖花妞轻声道:“公子,船要靠岸了。”

薛秀成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自言自语道:“她走了。”

糖花妞的桃花眼眸中有泪水闪动,她轻声问道:“是公子的意中人吗?”

薛秀成的笑容有些苍凉,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她首先是赵室的公主,然后是我的妻子。”

糖花妞没有惊讶他还有妻子,她望着薛秀成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的,她是公子最爱的人。”

薛秀成“哦”了一声,像是在赞同,又像是疑问。他转头,见糖花妞换上了一身淡黄色的衣衫,他微微皱眉。

糖花妞见他盯着自己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然道:“不好看么?那……我一会换下来。”

薛秀成摇了摇头,“不必,很好看。”

……

那年在青城山,薛秀成因说起山下的镇子夜市极为热闹,奇人异士多不胜数。

那位玉禾公主没怎么见过市面,睁大眼睛听这薛秀成吹嘘:“商铺星罗棋布,可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市井有耍猴的艺人、说书的先生、表演口技的奇士,还有……”

他看了公主一眼,在道士吕七进耳边悄声道:“还有阁楼上唱歌的美人。”

吕七进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公主急道:“还有啥?”

薛秀成偏偏吊她胃口,慢悠悠端起茶盅,吹拂着茶水雾气,笑而不语。

公主推了推吕七进的胳膊,问道:“吕师父,你给讲讲,还有啥?”

吕七进一时语塞。

薛秀成笑道:“还有许多美味吃食,糖葫芦、小面人、都是些米面油糖的小玩意儿,大概入不了公主的眼。”

两眼公主发光,她推着薛秀成,神采奕奕:“咱们去看看吧。”

冬日城镇萧索,完全没有薛秀成口中说的那般繁华光景。身穿一袭黄色衣衫的公主手中拿着个糖葫芦,兴致索然地走在空旷巷弄。

薛秀成跟在公主身后,环视四周,神色自若,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两人沿路而行,忽见一处青瓦白墙之下,有个麻布衣裳的老头,正要收摊,摊上摆着颜色各异的小面人。老人面容枯槁,一头稀落落的白发甚是凌乱。

公主欢呼道:“那就是小面人!”

薛秀成轻声道:“你不能矜持点?”

走去公主摊前,欣赏那些栩栩如生的小人,煞是喜欢!

老人一看来了生意,忙笑呵呵道:“姑娘,老汉捏面人的手艺在镇子上都是出了名的,要不您也来一个。”

公主转脸看向薛秀成,后者对这孩子心性的公主着实有些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公主指向薛秀成道:“老伯伯,请你帮我们各做一个。”

薛秀成道:“你做你的,拉上我干什么?”

公主尚未说话,老汉便笑呵呵道:“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然是要做成一对的。公子姑娘一对神仙般的人物,老汉可还从来不曾见过气度风采胜过两位的。”

薛秀成一笑置之,说道:“说起这捏面人的手艺倒是由来已久,相传三国孔明征伐南蛮,在渡芦江时忽遇狂风,那孔明随即以面料制成人头与牲礼模样来祭拜江神,说也奇怪,部队安然渡江并顺利平定南蛮。从此凡执此业者均供奉孔明为祖师爷。”

公主对他掉书袋子的行径毫不理睬,只睁大眼睛看着老人娴熟的动作。

老人手里揉着一团面,在手中几经捏、搓、揉、掀,再用小竹刀灵巧地点、切、刻、划、塑成身、手、头、面。顷刻之间那小像便脱手而出,栩栩如生,笑靥如花,真真像极了阿禾。

接着老人抬头细细看了一眼薛秀成,埋头不再多看,不多久,薛秀成的小像便也做成。老人小心翼翼将两个面人装进盒子里,笑道:“等到小人儿风干,姑娘再去摆弄,便不会弄坏了。”

公主满心欢喜,将手中的糖葫芦交给薛秀成,自己小心翼翼捧着两只盒子。薛秀成将一个吃过一半的糖葫芦咬下,噙在嘴中,付了一锭银子给老人。

老人愁说:“十文钱就够了,这么大一锭银子,实在……”没想到俊逸公子哥不等他说完,便摆摆手走了,直叫老人以为遇见了活菩萨,自己在风雪中摆一冬天的摊子,也未必能混来这么个数啊!

公主捧着两只装有小面人的盒子,可谓是心满意足。薛秀成打趣道:“堂堂公主殿下,怎么就喜欢这么些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

公主反驳道:“必是琴棋书画,方能登大雅之堂?最烦像你这样附庸风雅之人,我偏偏就喜欢市井俗物。”

薛秀成微笑摇头,没有说话。公主殿下大概不知道,她这位夫君的书法曾风靡潼川城,不知让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望字倾心。

两人沿南北大路回走,在一条东西巷子交叉口处,薛秀成望向幽深巷道,停步不前。

公主只顾捧盒而行,不小心撞在停步的薛秀成身上,公主揉了揉额头,问道:“怎么了?”顺着薛秀成的眼神望去。

却见幽深巷道中,有位捧猫女子缓缓走出,面容看不清,身姿却极其婀娜风流。

薛秀成笑了一声:“我道是谁。”

那女子娇笑道:“奴婢见过公子。”

薛秀成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戾气:“你不好好服侍老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抚了抚白猫柔软的脊背,她笑道:“奴婢是将军的人。”

女子眉眼饧涩,柔媚无骨,妩媚近乎于妖孽了。

公主微微皱眉,极不喜欢这女子勾人媚态,尤其是当女子说“是将军的人”时,公主恨不得上前给那女子一个大耳刮子。

当然,公主殿下并没有这个本事,顶多心里想想。

更让公主生气的是,薛秀成不但没有再冷言冷语,反而眉头一挑,摸了摸女子胸前白猫的脑袋,他笑道:“这小东西越来越肥了。”

女子看向阿禾,她有些撒娇的细声细语道:“将军,你娶亲怎么不请我去喝杯酒啊?”

薛秀成淡淡地道:“我怕你吃醋。”

“怕我吃醋?你有那么多女人,个个较真起来,还不得把将军淹死?”

薛秀成笑而不语,公主却是满腔怒火,奈何无处发作,她怒极反笑,冷声道:“你们聊,我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走,女子摆动纤细腰肢拦在公主身前,笑向薛秀成道:“我没吃醋,公主可就吃了不少。”

薛秀成叹了一口气:“别玩了,有什么事?”

女子收回笑意,说道:“我来提醒将军,老夫人会派来麒麟剑阵对付公主。”

薛秀成哼了一声,他转过身不再看女子,说道:“前几日我杀了几个刺客,你可以拎着人头去薛府跟老祖宗讨赏。”

女子咋舌道:“跟老祖宗讨赏?那我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薛秀成平静道:“就说是我的意思,老祖宗自然会赏你好东西!”

女子笑道:“奴婢明白庄主的意思,原来庄主就想找个带话的,跟老夫人挑明态度。”

薛秀成淡然道:“你今天话太多了。”

女子微微一怔,福了福身,向薛秀成轻声道:“奴婢先走了。”

薛秀成望着女子的身影没入巷弄,他微微皱眉,心道:“老祖宗,我不能让阿禾死,决不能!”

公主殿下完全不明白薛将军的一番苦心,一路上率先走在前头,赌气一句话不说。薛秀成没有理会阿禾的小心思,只是暗自琢磨一些事情。

回到青城山茅舍,却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天气一直不好,放晴没几日,便又是雨雪霏霏。

院子里挑了两盏红灯笼,愈发显得烟雨朦胧,颇有江南风情。

公主前脚刚进了房间,薛秀成拿着半串糖葫芦后脚就跟了进来。心事重重的薛将军丝毫没有察觉到阿禾的满腔怒火。

公主望着一脸平静的薛秀成,似乎想听他解释几句,却始终不得解释。

女子一跺脚,扔起地铺上的枕头砸向薛秀成,叫道:“找你的女人们去,还跟来干什么?”

薛秀成一脸茫然接过枕头:“不是,你这又是哪出啊?”

公主怒道:“你走!快给我走!”

薛秀成一笑,放下枕头:“上哪去啊?”

公主涨红了脸:“你有那么多女人,爱去哪去哪!”

薛秀成无奈一笑,原来这公主真是喝了一大坛子醋。他撩袍坐下,笑道:“你是本公子明媒正娶的娘子,我就爱在这了。”

薛秀成执意与阿禾同住一室,倒不是说这位将军真存了什么歪心思,只是要杀公主的人实在有些多,一个不小心,这单纯女子可能就会命丧黄泉。

公主实在对这位“游历花丛”多年的薛秀成恼怒之极,却也对他这赖着不走的无赖做派无可奈何。

夜深,薛秀成望着沉沉睡去的女子,他心乱如麻。

他走到院子,抬头看红灯笼照出的朦胧烟雨,轻声叹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一个声音很不识时务地破坏了薛秀成这一份伤春悲秋的心情,“机缘一触之时放手,会不会悔恨终生?”薛秀成没好气转过身来望着一身朴素的道士。

“你问我?”

道士笑了笑:“没有,我在问我自己。”

薛秀成叹了一口气:“你就还俗能怎样?”

道士反问一句:“你放弃二十万铁骑能怎样?”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一对难兄难弟坐在冰凉石阶上。

……

很多年后,薛家那位不喜欢公主的老祖母已经辞世,薛家再也不复当年的繁华,薛秀成已经不是平川将军,玉禾也不再是那个喜欢吃醋的小女子。

甲板上的男子回过神来,这些年来,在他沉睡的时候,总是有个身穿黄衣的女子在脑海中闪现,他忘不了她不穿青衣穿黄衣,忘不了她吃醋的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