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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金钟摇动

薛秀成望着远方,这位满头灰白头发的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喜欢穿青衣,我却时常想起她穿黄衫的模样,那时她穿青衣,我常常斥责,总觉得年轻女子穿青衣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啊。”他顿了顿,又道:“其实,穿花布衣衫也好看,那日她穿着一袭花布衣衫站在青城一线悬石之上,她说应该穿白衣才有仙人姿容,我却觉得不是。”

他自言自语,没有期望得到糖花妞的答复,糖花妞在想:“这个女子,该是天下间最幸运的人吧?能得一人终其一生念念不忘,该是多么幸运的事。”

踏雪阁琉璃苑中,一个女子捧花而立,她喃喃道:“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道土吕七进手持一柄拂尘,他缓缓走进苑门,对女子施了道门之礼。捧花女子自然是那与酆都厉鬼做过交易的峨眉掌门周成成,她看向道士,问道:“真人也要走了吗?”

吕七进温文尔雅一如往日,他语气平和道:“贫道来向周姑娘辞行。”

周成成一笑,说道:“公主殿下既然已经离开,你的确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道理。”

“请周姑娘多保重。”

周成成点了点头,她说道:“我想问你一事。”

“知无不言。”

“薛秀成会不会去酆都?”

道士轻声道:“会去。”

周成成凄然一笑:“我本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吕七进看着这位脸色略显苍白的孤苦女子,道士心中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知道,眼前这女子所求实在不多,她得到那一份并不算多的真心,并将其视为珍宝。

道士微微皱眉,他并不认同薛秀成的一些做法,对很多女子有情,却是除一人之外实则无情。

周成成没有察觉到道士的皱眉,她问道:“公主的母亲?”

“尚在踏雪阁,烦请姑娘照料。”

周成成点头:“你放心,我自会拜会。”

吕七进有些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姑娘安心在踏雪阁住下便是,宗主一时不会回来。这段时间无论有何变故,姑娘都干万不要运功周转,你体内气机已到强弩之末。”

周成成“嗯”了一声,说道:“真人放心便是。”

吕七进犹不放心,又说道:“姑娘若有闪失,贫道内心难安。”

“公主出楼,变故横生,你便去吧。这里我自会妥善处理。”

道士又向周成成施了一礼,转身走出琉璃苑。

踏雪阁楼下,徐雨生问道士:“真人这一去,是去找公主还是去找宗主?”

道土摇头:“我要先去寻一个道理,问一问情字何解。”

徐雨生看着道士踏步离去的背影,他喃喃道:“情字何解?”

周成成端着一个白玉美人瓶,里面插着几枝新栽下来的桃花,女子深谙花艺,剪裁十分雅致,她走出琉璃苑,走向一个中年女子的住所。

中年女子阮氏,如今在赵氏皇宫看来,只是个悬梁自尽的死人。她略微有些失神地看看桌上的烛火,没有注意到一个美貌姑娘捧花而入。

周成成轻轻咳嗽一声,阮氏缓过神来,她一脸茫然望着站在房门到女子。周成成温婉笑道:“民女周氏,见过阮娘娘。”

阮氏起身,挤出一个笑脸:“想来是阿禾口中常说的周姑娘。”

周成成点了点头,说道:“这园子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姓周。”她将桃花玉瓶摆放在桌上,轻声道:“有句话说得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阮氏笑了笑,没有细看桌上的桃花美人瓶,只是时不时望向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周成成面沉如水,她一边摆弄花枝,一边问道:“娘娘是在等公主回来?”阮氏没有说话。

“看来,娘娘是知道公主已经出了踏雪阁。”

阮氏依旧没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凄凉。良久的沉默过后,阮氏终于开口:“她从小就爱素净,女孩们喜欢穿红戴绿,她从来都不,从她很小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她以后,即便不是凉薄人,也会迫不得已做那凉薄事。她的父皇是凉薄人,丈夫是凉薄人,怨不得她也凉薄。”

周成成问道:“当年薛家获罪,她身为薛秀成之妻,为何不为薛家辩解一言半句?”

阮氏落泪:“是我拖累了这孩子。害她背负骂名。”

“她真的是为了你?”

阮氏怒道:“自然是为了我,若非是因为我,阿禾岂会苟活到如今?”

周成成冷笑:“是吗?她难道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阮氏一颤:“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知道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阮氏沉默许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我不是她生母,却始终将她视如亲生……阿禾,她知道了吗?”

周成成皱眉:“你以为她不知道?”

阮氏瞪大眼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世上知道阿禾身世的人寥寥无几,而这几个知情人都不会告诉她,她怎么可能知道!”

周成成笑了笑,冷笑。

阮氏忽然大惊,她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今皇上就算再凉薄,也不会把他的亲生女儿当作一枚死间棋子。当年玉禾公主入薛府,皇上早就存了杀薛秀成的心思。他如此对待公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阿禾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二是,阿禾是他深恶痛绝的女子所生。”阮氏怔怔地听着,无言以对。

周成成继续道:“我与皇上有血海深仇,对他的事情也就格外上心,想查清楚一个公主的底细并不难。我知道,当年皇城冷宫有位妃子,被皇上幽囚多年,最后诞下一女婴,气竭而死。那个妃子才是公主的生母。”

阮氏呆滞良久,忽然笑了笑,说不出的凄厉,她道:“呵呵,你说皇上对和妃深恶痛绝?大概是如此。”

“和妃?她就是公主的生母。皇上为什么恨她?”

阮氏冷哼一声,“他以为他是天子,就理所应当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可是他却偏偏得不到和妃的心。”

周成成叹了一口气,她大概猜出原因了。

阮氏继续道:“皇上杀了和妃的意中人,将她囚禁在宫中,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所以他恨她,不禁折磨她,还要折磨她的女儿。”

周成成望着女子一脸的愤懑,她轻声道:“我可是听说,当年公主嫁给薛秀成,你没少为此周旋,为了见皇上一面,在他的勤政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阮氏恨道:“当时,我只求阿禾能走出对她来说不见天日的皇宫,我也希望她能找到寻常女子的幸福。我以为,皇上答应将她嫁给平川将军,是打算放过她了……呵,我真傻。”

周成成凄然道:“赵希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阮氏冷笑道:“就算皇城真的有佳丽三千,他又能得到几个女子的真心?她得不到和妃的心,也得不到那个叫管陶的女子的心。两个女子都死了,也都赢了。”

周成成眯了眯眼睛,“管陶?听说她曾是红袖榜的魁首,是天下第六高手轩辕靖的妻子。”

阮氏笑道:“皇上这次真的完了,他的敌人太多了。”

……

皇宫之中,皇后娘娘走进皇帝的养神殿,她轻轻摆了摆手,没有让太监进去通报。脚步轻微,她来到内堂,只见皇上坐在一张老檀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皇后娘娘望着略显疲态的皇帝,她轻轻摇了摇头,弯腰将落在地上的虎皮裘子重新披在皇上身上。

皇后娘娘并不如何美貌,只是浑身气度非凡,雍容华贵。

她放好裘毯,正要走开,一只保养极好的手却已被皇上伸手握住。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看着尚未睁眼的皇上,她轻声道:“臣妾吵醒皇上了。”

皇上握着女子的纤手,闭目柔声道:“皇后近来忙于后宫琐事,似乎清瘦了些。”

皇后娘娘微笑道:“臣妾不觉得累,年老了,瘦一些也好。”

皇上终于睁开眼睛,望着眼角已有几缕皱纹的女子,他叹道:“连你都老了,朕也老了。只是我西赵皇室的基业在肩,朕不敢老啊。”

皇后笑道:“皇上为西赵江山扛鼎,正是意气风发,哪里是老了?”

皇上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呀,尽找好听的说。”天下间,大概只有在这个女人的面前,皇上才能会心一笑。

皇后轻声道:“陛下最近很少去贵妃宫中走动了?”

皇上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女子美则美矣,奈何还不够聪明。这样的女人无趣的紧。”他转过头看向皇后,说道:“不如皇后在朕身边踏实。”

“臣妾出身低微,却深得陛下信任垂爱,臣妾惶恐,不过是遵守本分,尽力去当一个好妻子,好皇后。”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他喃喃道:“遵守本分?那女子在我身边,何尝有一天准守本分了?”他想起了那个被封为和妃的女子,眼神有瞬间的恍惚。

皇后伴在君王身侧很多年,自然与皇上心有灵犀,她知道皇上想起了谁,却没有刻意绕开话题,只是轻声道:“陛下近来常去和妃以前的宫苑梅花坞,臣妾想着,和妃毕竟为陛下诞下公主,逝者已逝,不如为和妃……”

她尚未说完,皇上却摆了摆手,语气平淡道:“朕不会追封和妃,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女儿,都注定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中。”

皇后怔了怔,没有继续言语。

良久,皇上问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朕太过于绝情了?”

皇后娘娘没有说话,忽然之间,她看见窗外金光流溢,似乎有仙人临尘。皇上赵希蓦然站起身,他快步走到殿外,只见德政殿顶的金钟摇摇欲坠。

皇上瞪大了眼睛,有一青衣女子,轻飘飘立在德政殿飞檐一角之上,如同仙人。

女子的面容看不清楚,皇上却能感受到她在冷笑,她抬头仰望着金钟,冷声道:“你不是绝情,是无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