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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蝴蝶

开满梅花的驿道上,白发男子抱着一位丰致嫣然的美人纵马疾驰。那美人煞是好看,一些个狭路相逢的江湖游侠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给瞪下来。

两人来到城中一家古朴酒楼,名为“潘家铺子”。煮了一壶热茶,叫了一坛子桑落酒,一碟酱牛肉,两碗阳春面。

那店小二端酒来时,瞥见苏青,不禁一呆,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美貌的女子。小二脸上顿时殷勤许多,笑容灿烂道:“娘子,咱家的桑落酒在这五层山方圆五百里都是一绝。您来的巧,正是桑落酒最好的时候,入口绵甜,回味悠远。”

苏青鼻子里“嗯”了一声,对他微微一笑。那店小二顿时浑身酥麻,接下端过来的牛肉就比寻常多了很多,在碟中堆成了一座小山。

薛秀成夹起一块牛肉,笑道:“这铺子真是实惠,尤其是看到漂亮女子时。”苏青不理会,将桑落酒倒入青瓷碗中。

秀成望着那碗中玉液,轻声吟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苏青微微一怔,很少见他有如此正经的时候。此时见他望着碗中酒,目光之中竟闪过一丝落寞。苏青忽然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有个念头在女子脑中闪过。

在这个白发年轻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一颗悲伤的心,这个人随时有可能失声痛哭。

苏青举起酒碗一口饮下。薛秀成挑了挑眉毛,赞道:“豪迈!”,苏青哼了一声,再倒酒。

薛秀成按住她的手:“别啊,你万一酒后乱性,那我岂不是要吃大亏?”

苏青抬眼望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谁?”

薛秀成望向窗外,夕阳西下,狭窄的巷道上晃动着三五个樵夫归家的背影。他缓缓道:“你问我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苏青笑了:“好!世上又多了一个不知自己是谁的人!喝酒!”说着又倒出两碗桑落。

薛秀成看向对面的女子,夕阳在她脸上落下薄薄的金辉。女子微醺,脸色微红如同涂了上好的胭脂膏子。

“苏姑娘,你为什么可以驯服上古神鲲茈珠?为什么可以让它为你所用?”

这个曾今在江北道上剑斩百人,杀人如麻的女魔头,此时将额头轻轻点在桌上,拉来薛秀成的手掌垫在下面,她没有说话。女子头上戴的玉钏儿微微晃动。

晚上,薛秀成与苏青留宿客栈,直叫那店小二扼腕叹息,这么美貌的娘子,怎么就跟了那个一脸可恶笑容的白头怪?

若是他知道同住一屋的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打着地铺,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次日一早,苏青猛然坐起,脸色发白,当她看清自己身上披着白发男子的莲青鹤氅时,微微苦笑一声,转头望去。

却见薛秀成坐在外室的一把破椅子上喝茶,身前红泥火炉上,一盏紫砂壶中,茶水正自沸腾。薛秀成抬手撩拨着绿茶冒出的雾气,轻轻地道:“这雪水煮茶,果然轻浮无比。”

十年前,有一位兰质蕙心的公主,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茶非好茶,人非故人。

五泉寺在五层山,是川中九派中唯一的佛家门派,地势高峻,山有五方,呈五个台阶状,形如一挚天地塔山。山有东西南北中五股清泉,故又名五泉山。

方丈无尘大师此时正站在寺庙佛堂前,仰面望着阴云密布的天色。

青衫男子和白衣姑娘走进寺院,无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听闻山下小童说有贵客来访,原来是川九宗的两位宗主,有失远迎。”

苏青愕然,两位宗主?却见薛秀成单掌行礼:“大师别来无恙?”

无尘大师叹道:“你我一别,已过匆匆十载,当真是光阴似箭哪!”

苏青转头盯着这个自称薛复的男子:“你……你是……薛秀成?”

薛秀成微微点头:“是。”

女子大惊:“你不是早就死了?你究竟……是人是鬼?”

薛秀成淡淡地道:“是鬼。”

无尘大师捧出一张黄色方巾,道:“你我十年之约,老衲今天兑现。”

薛秀成恭敬接过黄绢,向无尘大师深深一拜:“薛秀成多谢大师成全。”说着携女子转身离开。

尚自惊愕的女子脚不离地,被薛秀成拉走。她回头看去,独立于佛堂“渡苦”两字匾额下的老禅师,悠然吟道:“行空始觉易,拂尘未沾裳。去留天底下,自在渡苍茫……”

苏青跟在薛秀成身后,一步步拾级而上,向五层山峰顶走去,一路默默无话。

不知走了多久,女子脚上的绣鞋已经磨破,两人来到一个漆黑洞口前。

一只绚丽的蝴蝶翩翩飞舞,没入洞口的一片漆黑之中,高处风寒,冷风呼啸。

薛秀成叹道:“冬天的蝴蝶,再美总是不合时宜。”

苏青没有说话,她记起一棵树,有着硕大的枝叶,有着红玉一般温润发光的果实,有着一群围绕不散、翩翩起舞的彩蝶,有着……

女子的眼睛红了,一行清泪流过脸颊。

薛秀成抬手为她拭去眼泪,温言道:“不要怕。”

苏青道:“我是谁?究竟是谁?”

薛秀成道:“进去便知,你的来处,你的从前。”

京城,自从皇宫内院一夜间顶悬金钟,整个庙堂吵得不可开交,皇帝赵希头疼不已。每日朝会听着那些个大臣争吵不休,更是苦恼不堪。

钦天监的几个白胡子天师亦是分成两拨,各持己见。有说悬钟皇宫乃是大祥之兆,是上天护赵氏国运昌隆;也有说是大灾之象,乃是苛政赋税,惹得天怒人怨,上天悬钟警示庙堂。唯有钦天监内一个打杂的年轻道士,说是有人意图窃取赵室国运,奈何人微言轻,无人相信。

赵希下旨钦天监求降天书解签,那些老家伙却又唯唯诺诺,半天放不出个屁来。

皇宫之中一团乱麻,有人报说玉禾公主消失。这赵皇也没多加在意,只吩咐人去寻找。

赵氏皇帝自顾不暇,哪还顾及一个低贱宫人的女儿?何况此女是逆贼平川将军的遗孀,以皇帝的凉薄心性,没有将她一并处死便是恩宽了。

踏雪阁中,一个清秀女子倚栏而立,望向园内一方碧潭。女子眉如远黛,目似秋波,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

她的神色不悲不喜,不去问自己所在何处,不去想抓自己者何人。于她而言,心如槁木的人,不过是又换了一个不自由的地方。

薛秀成和苏青径直朝着漆黑洞中走去。薛秀成从怀中掏出一颗明亮珠子,别人不晓得或许认作是夜明珠,白衣苏青却清楚知道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火炎精华——凤凰胆。

约莫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前方遇到两个洞口。薛秀成手持凤凰胆分别在两个洞口处试了试,果见凤凰胆在右侧洞口光亮更甚。

薛秀成笑道:“着!”拿出无尘大师交给自己的黄绢,他对女子道:“劳烦托一下,我好仔细瞧瞧。”苏青伸手托起黄绢,薛秀成用凤凰胆照在上方,昏暗的光芒下,那黄绢上居然显示出曲曲折折的线条来。线路迂回往复,多呈现明黄色,细看之下,其间有一路微微散着红光。

薛秀成看着那条红色线条道:“凤凰胆遇妖则亮,依照凤凰胆的指示,咱们该往右侧走。在地图的这里,正与红线指示相同。”说着便要抬步继续前行。

苏青忽然伸手拦住,她轻轻道:“你有多大的本事,敢惊扰里面?”

薛秀成一笑:“你怕了?”

苏青冷笑:“怕?我怕什么?”

薛秀成又是一笑:“你生不同人,死不同鬼,自然不怕。我却是凡夫俗子一个,你担心我?”

苏青无奈:“你死了我更高兴,走吧。”

照着地图指示,约行一炷香时间,迎面扑来一股阴冷的风。薛秀成顿了顿,问道:“这里怎么会有风,莫不是通向外面?”

苏青只是冷笑,并不言语。

他继续前行,道路变得既窄且陡,两壁尽是尖锐的巨石,手中的凤凰胆却愈发明亮。又行一炷香时间,道上出现积水,薛秀成看了看凤凰胆,心道:“刚才的一段路,似乎一直在往下走,前面的水越来越深了,莫非那老妖藏在在水底?”他抬步前行,水渐渐没过膝盖、没过腰间。

薛秀成举起凤凰胆照了照上方,但见上方的岩壁也越来越低,伸手便可触到。他往前照去,前方的岩壁渐渐触及水面,他感到一股水流正在缓缓向前。脚下似乎有游鱼绕游,柔软冰凉。

薛秀成将凤凰胆照向水面,便看见一些近乎透明的白色触角随波摇曳。他微微一笑,并不理会。长吸一口气,钻入水中,被一股激流吸进了前方的洞中。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水面上竟有一抹红光,薛秀成伸手已触不到顶上的岩壁,他奋力游了几下,冒出水面,身后的苏青不知所踪,他也没在意,只是仰头望着眼前景象,啧啧称奇。

此时薛秀成身处在一处空旷的空间中,周围都是冰凉的水,水面上波光粼粼,他的正前方有一颗巨大的树,树上结满了红色的果子,红光照在水面上,散发出诡异的色彩。大树周围却是彩蝶翩翩,萦绕飞舞。

薛秀成被照的满面通红,他双手在水面上一拍,借力起身,轻轻巧巧落在红树那粗壮的枝干上,扶住枝干,一个红果撞在他的脑门上,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定睛看了看红果,但见那果子形似葫芦,通透泛光,奇异非常。

他伸手摸了摸果子,质地如玉,温润微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