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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上)

而此刻,城外定王营帐中,萧璧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难安。

他今晚,派出了两万精锐,自冬园暗道进城,然后里应外合,如此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会到了现在,城中还是毫无动静。

即便是生变,先前派出的那五十名细作,也应有消息传回才是。

“这是怎么回事?”他恼火地斥问旁边站着的沈齐。

沈齐忙躬身答道:“王爷不要过虑,那暗道本就是我府老将军,当年为了谋事而建,坚固宽阔,可四人执戈并行,依此进度,大军应已进城,您再等待片刻,属下这就前去察看。”

他匆匆退下,带着人赶往冬园,当他看到出口被巨石封死,忽然心生不妙之感,忙命人上前将石头搬开。

可就在那两人将石头掀翻的那一刻,几条还盘踞在此处的毒蛇,受到惊吓,立即昂首吐信,猛地向来人袭击。

他们顿时惨叫着倒在地上,身上头上被蛇缠满,极为可怖,而洞中还有蛇,感觉到有风灌入,往这边爬过来。

沈齐心中惊恐万分,再不敢犹豫,立即命人举起旁边的石头砸过去,重新堵住出口,而对地上的两人,本想施救,却见他们已是奄奄一息,只好带着其他人离开。

回到营中,他已是面如土色,萧璧一见他这模样,心就凉了半截,冷硬着脸问:“怎么样了?”

沈齐颤声回答:“那暗道……被堵死……而里面……里面全是蛇。”

“什么?”饶是再假装冷静,萧璧仍是受不了如此刺激,跌坐在椅子上:“可是城中的探子呢……”

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人进来通报,说方才有只黑色的鸽子落在营中,脚上缠着字条。

黑色的鸽子,萧璧知道,传信的人,一定是“他”。

手指微颤,他接过那字条打开,取出只见上面写着:全军覆没,沈图被擒,细作尽毁。

萧璧的脸色变得惨白,咬牙笑道:“好啊,萧覆,你狠,你真是狠。”

沈齐在一边,心中发抖,小声探问道:“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璧没说话,只将那纸条扔给他,他看过整个人呆住,随即怒火攻心:“定是沈南廷那个叛徒,将暗道的秘密告诉了萧覆。”

“那你们之前为何没想到这事?”萧璧猛地一把拎起沈齐的衣领:“你们这些蠢货。”

“之前那五十名细作进城,畅通无阻,所以我们以为暗道安全无虞。”沈齐辩解。

萧璧无力地松开了手,他骂别人蠢,自己又何尝没有轻敌之错?这一路,来得太顺当,顺当得他几乎忘了,萧覆是怎样的人。

“王爷放心,老管家即便被擒,也仍留下了伏笔。”沈齐急于为沈家争些功劳:“沈南廷身边,还有我们的人,属下这就传书,令他立即动手,沈南廷一死,莫裕关必破,定会给萧覆以致命打击。”

“好。”萧璧拍案而起:“本王要沈南廷和萧覆,死无葬身之地。”

昔日的夺位之恨,今朝的覆军之仇,让萧璧心中,如燃起熊熊烈火,再等不得一时半刻,命令即时起,开始发起攻击……

当叛军攻城的消息传到宫中,萧覆命令其他人退下,独自坐在御书房里,望着那方青玉镇纸许久,最后将小顺子唤到身边,让他去寝宫,传听风过来这里。

小顺子虽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即刻去传令。

他到的时候,楚鹂母子已睡下,只有听风独自守在外厅。

听完小顺子的话,听风微微怔了怔,随即颔首离开。

当他到了御书房,叩门通传,只听到萧覆的声音,从里面沉沉传出:“你一个人进来。”

小顺子留在门外,听风独自进屋,见萧覆正坐在那把龙椅上,眉宇间,有淡淡的伤感和疲倦。

“听风。”他唤了一声,却又没再说话。

听风略微犹豫了一下,缓缓走到他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萧璧已经开始攻城了,此次我将亲自迎战。”萧覆半阖着眼睛,声音暗哑:“或赢,或输,我其实并无绝对的把握。”

听风在那一刻,心中百味杂陈,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听风,”萧覆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指尖慢慢移到那镇纸上,抚摩了半晌,最后在龙口中含着的那枚宝珠上,用力一按,只听得咔擦一声,那枚镇纸,竟自正中央,豁然而开,一样东西从底座里滑落出来……

龙玺……听风的呼吸,顿时屏紧,目光控制不住地胶着于那个物件之上。

“这龙玺……”萧覆的声音响起,听风猝然清醒,硬生生地撤回视线,可接下来萧覆的话,却让他惊异莫名:“还给你了。”

“你说什么?”听风不敢置信地一字一顿反问。

萧覆拿起那枚龙玺,将它放入听风掌中,再紧紧握住他的手。

听风僵立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将楚鹂和允儿,一并托付给你。”萧覆的唇边,泛开一抹苦笑:“我的生死荣华,已经不重要,我只要,他们母子,余生平安。请你无论如何,保他们平安。”

听风的脑中空白一片,怔怔地望着他。

“我走了。”萧覆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大哥保重。”

听风猛地一震,咬紧了牙,却仍忍不住眼底泛起的泪光。

“覆……”他脱口喊出这个字,已走下玉阶的萧覆,回头望着他,轻轻笑了笑,然后疾步离开……

当萧覆到达城墙上时,灯火如昼,照亮他的身影,而萧璧也从营帐中走出,隔着千军万马,两相对峙。

萧覆笑了笑,侧头命令身边的人,将一物掷下,那东西落地之后咕噜噜地滚了一段,最后静止不动。

萧璧心中疑惑,使人小心上前察看,火光照亮之后发现,那竟是沈图的人头。

闻得回报,萧璧顿时气得额冒青筋,扬声骂道:“你不必得意,待我拿下这都城,也会将你的人头,砍下来当球踢。”

萧覆扯了扯嘴角:“你放心,为了免得黄泉路上太寂寞,朕若是死,定会拉着三弟你一起上路,虽说你,并不算朕的亲兄弟……”

这句话戳中了萧璧的软肋,他立即大喝“住口”。

萧覆只是望着他痞笑:“怎么,你是至今被人蒙在鼓里呢?还是早就知道了真相所以心虚?”

萧璧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忿然回了营帐。

可坐在床边,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发颤,他憎恶刚才那些话,憎恶萧覆,憎恶所有知道那个秘密的人,包括“他”。

他是萧璧,拥有皇家血统,和萧覆一样有资格坐皇位的萧璧!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脆响,他阴鸷地看过去,发现是梁霈。

“王爷,臣……臣是不小心……”梁霈小心地讪笑着赔罪。

萧璧冷嗤一声:“梁大人是听到了正主子的声音,所以太激动了吧?”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梁霈赶紧过来跪在他面前:“您才是臣的主子,臣定当誓死追随您左右,绝不二心。”

看着面前这个匍匐着表忠诚的人,萧璧哈哈大笑:“说得好!待城破之日,本王要你,还有所有的臣民,在萧覆面前,将此言为本王说一遍,让他看看,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梁霈只敢流着冷汗喏喏以应。

萧璧随即命令众军加强攻势,只恨不得须臾之间,便能生擒萧覆,再将他活活羞辱至死。

然而,纵使他方兵力较萧覆多,但毕竟未战而先损两万精锐,沈图一死,又挫了沈家军的士气,此仗并不好打。

整整两天,攻守相平,各有伤亡。

而此时的北疆,战事再起。

石耶和密莽,以为赫鲁复仇为由,纠集赫鲁所余旧部,另加上他们自己的人马,兵分三路:一路直袭峪口,另两路则奋力攀登上山,想要占领高处。

沈南廷亦是分兵三路以抗,然而敌众我寡,只能依赖火药和地形,拼死一战。

而他所在的右边绝壁,更是北蛮的强攻之地,石耶亲自率军杀将上来。

沈南廷利用滚石,将他们一次次逼回去,可尽管死伤严重,石耶仍是横了一条心,踩着尸体拼命往山顶冲。

最终,还是有敢死的先锋,冲了上来,与萧氏军队近身肉搏。

北蛮兵高大魁梧,肉搏之时很占便宜,在最前线的人的猛冲之下,后方的人也在迅速跟进,营地已陷于危险之中。

陈继一边亲自冲上前去厮杀,一边疾呼“保护王爷”。

旁边有人高声以应,向沈南廷跑过去。

锦鸾正站在沈南廷身后,却忽然发现冲过来的人里,有沈辽。

前几天见他时,腿不是断了么,怎会这么快便健步如飞,看不出半点伤病痕迹,再看他曾经受伤的右手,赫然持着剑,而剑尖所指的方向,正是沈南廷。

女人强烈的直觉,让她在这一刻,意识到不对,猛地转过来,飞身扑在了沈南廷的面前。

沈南廷此刻正在凝神观战,并未注意到其他,锦鸾的突如其来之举让他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沈辽手中的利剑,已穿透锦鸾的身体,她痛得剧烈一颤,却仍是伸开双臂,护住了沈南廷,有鲜血自剑尖上滴下来,落在沈南廷的手背上……

“锦鸾——”他失声喊道,反手一掌,狠狠地向沈辽击出,他倒地的瞬间,对沈南廷喃喃地说了句:“少爷,对不起。”随即便气绝当场。

泪水已经从沈南廷的眼中涌出,他抱着锦鸾,一声声喊她的名字。

锦鸾躺在他怀中,凝望着他,艰难地微笑:“南廷……下辈子……你爱我……好不好……”

“不要说傻话,我不许你说傻话,你给我撑住,活着,不然下辈子,我不要再见到你。”沈南廷拥紧她,在她唇角,狠狠印上一吻,将她交给身后的军医,命他全力抢救,随后大喝“拿弓箭来”。

当旁边的侍卫将弓箭交到沈南廷手上,他望着正在攀爬的石耶,森冷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弦,箭弩劲射而去。

石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银亮的箭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根本无法躲开。

眉心被穿透的那一刻,他仍觉得不敢置信,身体却已直挺挺地栽下了悬崖。

主将被杀,北蛮军顿时大乱,沈南廷并未停止,再度搭弓,瞄准了对面山上的密莽。

他浑身凝聚的强烈杀气,让密莽心惊胆颤,何况此刻,三将之中,已独剩他一人还活着,恐慌之下,他急令撤兵,狼狈地退出莫裕关。

而沈南廷在北蛮军远去之后,即扔了弓箭,拼命转动轮椅,往抢救锦鸾的军帐而去。

“怎么样?”他抓住军医的袖子,眼眶赤红。

军医避开他的眼神,沉重地叹息:“王妃伤得太重,恐怕……”

沈南廷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空,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息的锦鸾。

你为什么傻得这么彻底呵,丫头?

我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傻?

你这个笨蛋,笨到骨子里的笨蛋。

你是非要我永远欠你么?

“你醒过来……锦鸾……醒过来……”他再也控制不住,将脸伏到她冰凉的掌心中,痛哭失声:“我们不要等到下辈子……今生我们就要在一起……”

昏迷中的锦鸾,在这一瞬间,指尖忽然动了动,像是想要去抚摸,沈南廷的脸。

旁边站着的军医看到了这一幕,惊喜地叫了起来……

当夕阳映着风沙落下,帐中燃起昏黄的灯,锦鸾终于彻底苏醒。

她刚才,真的已经走得好远好远,可她听见他在哭,他对她说,今生我们就要在一起。

这样的他,让她怎么舍得走?

所以,她回来了。

“南廷,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她的唇边,绽开一朵笑,泪却在同时,晶莹而落。

“傻丫头。”他叹息,用指腹替她抹去泪水,俯下脸,吻住了那朵笑容……

本打算借沈南廷之死给予萧覆致命一击的萧璧,在听说他逃过一劫的消息后,心中更是烦闷难当,再度命令加强攻势,可如此冒进,却毫无成效,反而遭受挫败,让萧覆连赢了两个回合。

如此一来,不仅萧璧坐不住了,城中的某个人,也已是心急如焚。

他必须助萧璧一臂之力。

是夜,离京中粮仓百余丈外的一座民居屋顶上,出现了一道黑影。

他从背囊里,取出五只火鹞,这物件乃是做成大鸟形状的火箭,两边翅膀称作引火,一旦被点燃,则可借助其中火药的推力,使它飞出去一百多丈,落地则引爆鸟身里的火药,威力强劲。

目测好方向,他将那些火鹞引燃,看着它们划过夜空,飞向远处的粮仓,他冷冷一笑……

“皇上,粮仓被烧了。”侍卫急匆匆地来向萧覆报告。

他满脸惊愕愤怒:“怎会这样?你们是怎么守卫的?”

“对方用的是新式火箭,防不胜防啊。”紧跟着进来的王尚书,摇着头叹气。

萧覆和他对视一眼,也叹气:“天一亮就去城中贴告示,说朝廷高价征收余粮,令官宦家,包括宫中,尽力节俭,省出部分口粮来,送到军中。”

“是。”王尚书领命而去。

次日清早,征收粮食的告示,便贴满了大街小巷,王尚书更是亲自前往各位大臣家中,动员节粮援军,接着又去宫中找内务总管,传达谕令。

很快,满城皆知军粮告急。

萧覆整整一日,在城楼上走来走去,望着远处的叛军营帐,神情焦虑异常。

而就在当夜,那只黑鸽子又如期而至,告知了萧璧城中情状。

他看完那密信,拍桌大悦:“好,粮仓既毁,仅靠城中余粮,那是杯水车薪,我看他萧覆还能撑几天?”

沈齐也在一旁附和:“对,我们就只围不攻,等他弹尽粮绝,到时候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都城。”

“不错。”萧璧朗声而笑,周围其他人也是一片恭贺之声,仿佛那胜利之日,今天就已经来到……

而那天宫中的午膳,较之平时,俭省了许多,布膳的内侍,苦笑着解释是因为军粮短缺,所以总管下令减量,楚鹂和听风,当时听了都是一愣。

待外人退下,楚鹂吃着饭,又忽然停下来,抬眼望向听风:“你说怎么会突然短缺?”

听风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许是有人烧了粮仓,这是战时常用之计。”

“哦。”楚鹂垂下眼睑,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米饭,半晌,低声说:“都城被围,若是城中短缺,又得不到外援,战局岂非对皇上大为不利?”

听风没有说话。

楚鹂也没有再问,只默默地用完膳,便和允儿进内室休息。

可还未踏过那道门槛,她就忽然觉得不对劲,有熟悉的疼痛,正自周身而起。

她这才记起来,悠悠忽忽,又到了该服那凝露的日子了。

而此时,绿萼去浣衣局了,并不在殿中。

咬了咬唇,她叫道:“听风。”

他过来,看见她额上冒出的冷汗,眼神一怔。

楚鹂此刻,眼前已经开始发花,她将允儿塞进他怀中,勉强保持正常的语调:“我身体不适,你将允儿……先抱到别处去玩。”说完便踉跄着进了内室。

听风抱着允儿站在门外,半晌没动,直到允儿怯生生地问他:“娘怎么了?”

他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允儿的背,轻声说了句:“没事。”随即带着允儿去外面的园子里玩,眼神却不有自主地时常望向内殿。

当绿萼回来,看见只他们两个人在外面,疑惑地问了句:“娘娘呢?”

听风垂下眼睑:“她说不太舒服。”

绿萼在心里一算日子,顿时变了脸色,立即小跑着进了内室。

见楚鹂此时,正伏在床上,疼得身体发颤。

“怎么办?”绿萼悄声问,心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焦急,如今寝宫被禁军层层守卫,即使外人想送药,又谈何容易?何况龙玺未得,又正值两军交战的非常时期,若对方有意折磨威胁,她们根本无计可施。

楚鹂只虚弱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太担心。

就这样熬了许久,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听风的声音:“小殿下睡着了。”

“你去……照顾孩子吧。”楚鹂握了握绿萼的手,她只得出去,从听风怀中接过允儿,将他抱到别的房中去睡。

听风独自默然立于门外,而门内,亦再无声响。

许久,他低哑地问:“你怎么样了?”

楚鹂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手,却又在即将触到门的那一刻,犹豫地停下,指尖慢慢收拢。

若是此刻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可以看见他的背脊,似在微微颤动。

最终,他闭了闭眼睛,骤地推开了那扇门。

楚鹂在那一刻,转过头来。

他快步走到床边,将一瓶药放下,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亦是一字未吐,却有滴泪,在那个瞬间,滑落在枕上。

真的是他,她最不希望是“他”的那个人。

曾经有过那样温暖的片段,却又曾经有过那般冰冷的事实,两相对比,她心里好疼。

可是,也幸亏是他,若是别人,一切只会残酷得没有丝毫回寰的余地。

而他的心底,始终还是留着柔软的角落。

她握着那个仿佛还留着他掌心余温的药瓶,眼中漾开一抹暖意……

当绿萼进来,看见她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如常,诧异地问:“你服了解药了吗?”

楚鹂点头:“刚才有人把药送到了窗外。”

“这人武功真是高深莫测,竟能避开禁军。”绿萼惊叹,楚鹂亦附和了一句:“是啊。”

她们的对话,门外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她仍在为他掩饰。

方才他进去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里并无太多的惊讶,更多的是了然和伤感。

她其实,早已经猜到他是谁。

就如同萧覆,亦是早已洞悉他的心思。

可是,他们却谁都未点破。

仍旧给他留下了,回头的机会。

他的眸底,泛开暗潮,负在身后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

一整个下午,他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直到绿萼去将睡醒的允儿抱过来,他的脸上,才缓缓地展开笑容,第一次主动对允儿张开手:“来,我抱。”

允儿很自然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楚鹂隔着虚掩的门,看见这一幕,欣慰欢喜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入夜,允儿睡了,楚鹂坐在床边相陪,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听风的身影出现,声音低沉:“出去走走好么?”

楚鹂怔了怔,随即点头。

将绿萼叫来守着允儿,她说自己头昏,由听风陪着去园子里散散步。

绿萼不疑有他,只嘱咐她出去小心些,便进了内室。

楚鹂和听风并肩出了寝宫,一路上两人皆沉默不语。

他领着她去的地方,是金銮宝殿。

禁卫军已大半抽调去城门抗敌,如今又暂停上朝,此处几乎已无人看守。

进了那空荡荡的殿阁,只有龙椅上方的那颗夜明珠,孤零零地放着光,这个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地方,此刻只让人觉得寂寞凄凉。

听风一级级踏上玉阶,走到那把龙椅旁,轻轻地拍了拍椅背,嘴角勾起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这个位置,曾让多少人迷失了本性?”

楚鹂站在下方,静静地仰望着他不语。

“我曾经,憎恨过坐上这位置的他。”听风背对着楚鹂,似在喃喃自语:“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可最终,他成了光,我却成了影,一生一世,都只能缩在他的身后。”

楚鹂的眼中,有丝诧然,迟疑了片刻,才轻轻问出口:“你和他,究竟是什么渊源?”

听风慢慢地转过身来,抬起手,一点一点,撕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当他的半张脸露出来时,楚鹂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可当他剩下的半张脸,彻底呈现的时候,她控制不住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即将出口的尖叫,堵在喉中。

他的左脸,像极了萧覆,可右边脸却布满了狰狞恐怖的疤痕。

“可怕么?”听风惨然地笑:“其实一开始,我整张脸都是这么可怕,左边的半张脸,还是后来修复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鹂失声问道。

听风一叹:“其实我的本名,并不叫听风,我叫萧羿,世人皆以为,幼年夭折的大皇子。”

他的话,让楚鹂更是惊异,呆怔地望着他。

“我也曾经是太子,是注定要继承这个国家,坐上这尊宝座的人。”他自嘲地一哂,眼中泛出恨意:“可在我两岁的时候,禁卫统领吕鹏举为了谋夺皇位,竟假借刺客之名,故意纵火烧了父皇的行宫,而当天晚上,我也宿在那里,父亲身边的内侍,拼死将我们父子二人救出了火海,却仍逃不过吕鹏举手下暗人的追杀,最终,父亲终身致残,而我,当初的烧伤延误了医治,最终面容尽毁。”

如此骇人的事实,楚鹂几乎不敢相信,半晌才低缓地开口:“你是说……后来的先皇……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先皇?”

“不错,他正是当日弑君篡位的吕鹏举。”听风咬牙切齿:“他与父皇,因长相相似,所以颇为投缘。而父皇是个闲散心性的人,不爱江山权势,偏嗜岐黄之术,甚至经常乔装改扮,外出行医,而因他屡救人命于生死一线间,所以江湖中称他作冥医。然而,正是因为如此频繁离宫,所以他需要一个替身,偶尔代他留守宫中,因而他最后琢磨出一套修容之法,将与自己本就有七八分相像的吕鹏举的容貌,干脆修改至与自己完全相同。却不料,这却正中吕鹏举下怀,他起了取父皇而代之的歹念。”

当听风讲到这里时,楚鹂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当初为自己换脸的那个白发老者,莫非他就是……

“再后来,吕鹏举便借父皇南巡之机,制造了那起纵火事件,谎称他吕鹏举自己为了护皇上安危,而死在了大火中,其实他却是摇身一变,李代桃僵,从此霸占了皇位。”听风讲诉完这场往事,身体因为强烈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他此刻,真像当初在避暑山庄,望着那片花海时的萧覆,可这个故事里,却并未提及萧覆。

楚鹂试探地轻问:“那么萧覆……”

听风明白她想问什么,眼神中似乎又多了一层更为复杂的情绪:“当时那场事故,唯一逃脱的,就是我的母后。那时,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父皇被害,她成了吕鹏举的皇后,半年后产下一子,那便是萧覆。”

楚鹂听到此处,终于彻底明白了当初,为何萧覆和“先皇”之间,不像父子,更像仇敌,彼此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而听风接下来的话,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吕鹏举虽将覆立为太子,却对他十分凉薄,自生下来起便将他送到宫外的太子苑抚养,母后去世,吕鹏举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在覆仅十三岁时,便让他领兵上阵杀敌,多亏覆争气,拼了九死一生,还是得胜还朝,并借此竖立威名,得到万众拥护。”听风的眼中,有种发自内心的深刻骄傲,楚鹂看着,唇边不觉弯起微笑。

其实,他爱萧覆,比其他任何人,都爱萧覆,她相信,萧覆也同样爱他,只是他们兄弟都太过内敛,不擅对彼此表达。

听风此刻,完全沉浸在回忆中:“父皇得知这一消息,亦是喜极而泣,随后便让我带着一样信物,悄悄去找萧覆,那信物,便是龙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悲伤:“当覆见到龙玺,相信了一切,私下随我回去,见了父皇,我们一家三口,发誓要同心协力,报仇雪恨。然而,当初的那场劫难,让父皇身体遭受重创,每况愈下,到那时,已是风中残烛,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依着覆的模样,为我重塑面容,然而,只完成了半张脸,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憾然离世。”

楚鹂听得愣住,既是为他们悲痛,亦觉得疑惑:“那为何……为何不早些为你换脸……还有后来……”她本想问自己的容貌又是谁换的,但后半句,她终是没有问出口。

听风摇头一叹:“当初伤得太重,年纪又小,父亲不敢冒险,后来也曾试过几次,但换脸远比修容要困难得多,屡遭失败,到最后终于可望成功之时,却又……或许,这样半面人半面鬼,便是我生来就注定的命运。”

“别这么说,”楚鹂凝望着他,眸子里有温柔的流光:“是人是鬼,并非由容貌决定,而是由心决定。”

听风一震,回望向她,许久,怅然呢喃:“若是当初……”

他没有说下去,只觉得自己太自私。

若是当初,在遇见你的那一刻,我便早早地爱上你,也让你爱上我,该多好。

有你爱我,或许我不会走这一段伤人伤己的错路。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出这三个字,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轻轻一叹,慢慢走上前去,拥抱住他:“都过去了。”

从未有人,这样温柔地抱过他,多年来的隐忍,委屈,愤懑,痛苦,在这一刻,都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也关不住,他紧紧回拥住她,将脸埋在她肩上,生平第一次,痛哭出声。

她的泪,也同样落在他的肩上,抬起手,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这个受尽了世间辛酸屈辱的孩子……

他们回去时,已是深夜,还有些秘密,他未详述,可她已猜出大致轮廓。

到了内室门口,她对他转眸而笑:“听风,该随风而去的,就让它随风而去,不要再郁积在心里。”

“好。”他点头,眼神温暖明亮。

经历了今晚,他的心中,已经宽敞。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守护好这些值得他守护的人。

当房中的人宁静入睡,他悄然走出殿外,在僻静处打了个响指,立即有暗卫出现:“阁主有何吩咐?”

“替我去抓一个人。”听风告知他,那间客栈的地址,和敲门的节律。

暗卫应声而退。

两个时辰后,那间客房的门被敲响,叩门声三短一长。

屋里有人闪出,打开了门,可就在那一刻,几条身影同时一涌而进。

“该死。”他咬牙低咒一声,翻身往窗外逃去。

而身后的人,亦是紧追不放。

一路缠斗,他的左臂已受伤,急于脱身之下,顾不得会惹出动静,从怀中摸出一把火药扔过去。

爆炸声起,暂时阻断了追兵,他仓皇而逃。

当他终于找到个安全的角落躲藏,捂着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他恨得咬牙:“居然出卖我!萧羿,当初那场火,怎么就没烧死你这个孽种!你们姓萧的一家,都活该被千刀万剐!”

他望着远处的皇宫,眼神里有强烈的愤恨不甘……

当暗卫回去向听风复命,说人未抓到,他即刻下令出动所有暗狐,在城中搜寻。

这是萧覆登基之后,他第一次以阁主身份,如此直接地发号施令。

三年来的貌合神离,使他和萧覆相互防备,听风阁除了处理些面上的琐事,已几乎弃用。

他如今,必须为萧覆,真正尽一己之力。

暗狐的全面搜寻,令那人几乎如丧家之犬,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敢多留,成日里东躲西藏,狼狈之极。

而此刻城外的萧璧,却是悠然自得,算算日子,萧覆军中应已快断粮。

他每日最舒心的消遣,便是看萧覆在城楼之上,那副焦虑不安的模样。

他如今,就静等着瓮中捉鳖。

就这样耗到第七天的夜里,萧璧早早地上床,如平时一样酣然入梦。

可到了半夜时分,却有侍卫冲进帐中,惊慌大呼:“不好了,王爷,大事不好了。”

萧璧惊醒,翻身坐起,映着营帐,只见外面已漫天火光。

“到底怎么回事?”他吼出了声。

“他们……他们……突然从后方杀过来了……”那侍卫已吓得语无伦次。

“什么?”萧璧不敢置信。

而这时,沈齐也冲了进来,声音发颤:“王爷,我们被前后包抄了。”

“这怎么可能?”萧璧惊骇地抓住他的肩膀:“他们从哪出的城?”

“我也不知道。”沈齐摇头,眼神同样迷茫。

萧覆的军队,如天兵天将,突然便出现在大军后方,而同时,城门打开,另有大队人马杀了过来,本已处于安逸状态的定王军队,根本来不及反应。

萧璧急喘,挥手急令拼死反击,沈齐赶紧答应着出去。

可萧璧自己,却已是惊惶难安,命令亲卫队护着自己先撤,当有人看见角落里的梁霈,问此人如何处理时,气急败坏的萧璧,只说了一个字——杀。

梁霈还没来得及求饶,便人头如瓜落,血溅当场。

待萧璧逃出营帐,只见远处城门口,一片灯火通明之中,萧覆正横刀策马,笑望战火硝烟。

那种君临天下之势,让萧璧的心中,仿佛突生千蚁万蛆,将他的自负自傲,咬得千疮百孔……

经此一战,叛军兵力大挫,急退至二十里开外,再不敢贸然近前,已明显现出颓败之势。

城楼之上,王尚书望着远处的营帐,抚须赞道:“皇上您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对方会烧军粮,便提早另建粮仓,还暗修出城栈道,如此深谋远虑,他们不败也难。”

萧覆大笑,眉宇间终于舒展。

无论如何谋算,不到真正成功的那一刻,心都是绷紧的,这几天,他也真是累了。

“您也在这里守了许多天了,回去休息一下吧。”王尚书劝道。

萧覆沉吟了一下,颔首而笑:“也好。”

随即,王尚书代替萧覆守城,而他则先行回宫。

而几乎就在同时,亦有另一个人,也自上元殿的暗道,潜进了宫中,他去的地方,是梁姵姵居住的瑶光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