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的守卫,比萧覆寝宫松散,那人看准空当,翻窗跃进梁姵姵房中。
当她从梦中惊醒,发现床边多了个人,吓得即刻想喊叫,却被对方捂住了嘴:“别叫,我是送信的那个人。”
梁姵姵惊喘了两下,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拉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问了句:“你又来干什么?”
那人不答,只淡淡一哂:“你可知道,你父亲已死?”
“你说什么?”梁姵姵身体一震。
“梁霈死了。”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就在今晚。”
“不会的……皇上说会救他的……”梁姵姵哭着使劲摇头。
“皇上?”那人嗤笑:“你不会到现在还傻得以为,皇上是真的宠你,真的看重你们梁家吧?”
梁姵姵直觉地想反驳,那人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你以为他废了莫嫣落立你为贵妃就是在宠你?那是在演戏!他为的,不过是将莫嫣落藏在洛水榭,保护她的安全。宠你?他的心里,除了她,根本再无第二人。”
梁姵姵只觉得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将她的心划出了道道血痕,可他还在残忍地继续:“你以为自己去探问龙玺下落那次,他真的不知情么?其实他根本没中迷药,否则怎么可能在他亲口告诉你的位置,布下陷阱,杀了我派去偷龙玺的人?”
“他知道?”梁姵姵喃喃地反问,脸色已变得惨白。
“所以……”那人冷酷地笑:“你觉得,他会宠爱一个背叛他的人么?何况,你的父亲梁霈,也同样早就向定王归附投降,他又怎会想要去救?”
他说到这里,梁姵姵骤然想起那日,萧覆跟她说过,她父亲和定王同桌而食,同帐而住……
“原来都是在骗我。”她木木地滴下泪来,指尖死死拧紧被角。
那人的嘴角,微微一勾:“干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莫嫣落,其实也是我的人,原本派她入宫,就是为了刺杀萧覆……”梁姵姵猛地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惊愕。
“不过,她背叛了我。”那人直直地望着她,说出了她心底最渴望的那句话:“因此,我要杀了这个叛徒。”
梁姵姵一怔,随即笑出声来,眼神中带着些疯狂:“我们一起,杀了莫嫣落,萧覆他骗我,不爱我,我就让他失去他爱的人,痛苦一辈子!”
“对嘛,这才是最聪明的法子。”那人满意地点头,眼底隐有血光……
而这时,萧覆也已回宫,内侍见了他本要大声通传,却被他以手势制止。
他独自走进殿内,见外厅中,只有听风一人。
四目相对,两人的心中,都百感交集。
半晌,听风笑着,轻轻说了声:“回来了?”
“是,大哥。”萧覆点头。
听风的眼眶,在那一刻微微泛红,却什么也没说,只走上前,用力地握了握他的肩膀。
这时,内室的楚鹂也听到动静,起身走到门边,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心里亦是感慨万分。
萧覆察觉了她的到来,抬眼望过去,对她温暖一笑。
听风也回过神来,忙闪身让开:“你劳累得太久,快去休息吧。”
萧覆还想说没事,听风却笑着催促:“好了,不要强撑着,你也不是铁打的,赶紧进去。”说完他便径直走出了大殿去巡视,萧覆无奈地目送他远去,这才走进内室。
进了门,楚鹂也未多说话,只过来,默默地替他摘下冠冕,他的头发散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脸也埋进她怀里,低声呢哝:“好想你。”
她拥住他:“我也想你。”
他那一日走的时候,未向她告别,因为他害怕,那又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场面。
他怕看见她哭,也怕自己舍不得走。
这些天,他亦从来不敢想她,怕自己会一时忍不住,回来找她。
眼前的这个人,他真想时时刻刻留在身边,拥在怀中。
“小鹂子。”他低哑地唤她:“等仗打完,我们就走好不好,去个宁静的地方,过平常夫妻的日子。”
“好。”她点头,眼中落下泪来。
他闭上眼,笑容疲倦而满足。
经历了这么多,他已不稀罕这九重宫阙,盛世荣华,他只想简简单单地,和所爱的人厮守到老,安度光阴。
灯影朦胧,晕出一室暖黄,他抱着她安眠,梦境恬淡,再无金戈铁马,尔虞我诈,只有清幽的荷塘,她的笑靥……
次日,萧覆睡了平生第一个懒觉,直到允儿醒了,他都还未醒。
允儿睁开眼看到他,先是惊讶,后是欢喜,爬到他身上又亲又闹,还用手指捏着他的眼皮硬是掰开:“父皇是懒虫,不起床。”
他慵懒地伸手拍允儿的屁股:“小东西,真调皮。”
楚鹂过来,笑着把允儿抱开:“你父皇这些天太累了,让他多睡会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门外响起小顺子的声音:“皇上,梁贵妃来了。”
楚鹂和萧覆,都是微微一怔。
随即,萧覆起身更衣,带着楚鹂和允儿,一起出去。
梁姵姵见到他时,垂下眼睑,盈盈一拜:“臣妾本是过来看望姐姐和小殿下的,没想到,皇上竟也回来了。”
萧覆笑笑:“昨天深夜回来的,未免惊扰大家休息,便未多张扬。”
“皇上真是体恤人。”梁姵姵口中赞着,眼底却划过一抹怨恨,随后,她扬起笑容,看向楚鹂:“对了姐姐,前些时我看园子里桂花开得好,所以命人收了些晒干磨细,加入珍珠末制成香粉,给你带了些过来,你试试好不好用?”
“多谢娘娘。”楚鹂淡淡地颔首行礼。
“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梁姵姵笑得亲热,对外面一招手:“小禄子,把那香粉拿过去。”
一个内侍低着头进来,拿着锦盒,向楚鹂走过去。
本是寻常的一幕,可不知怎么,萧覆看着这内侍,却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
就在那内侍离楚鹂还有两三步远时,萧覆脑中忽然一闪,立即喝止:“你站住。”说着已经准备出手。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那内侍刷地撕开自己的前襟,厉声而笑:“谁都别动。”
只见他胸前背后,都绑满了火药,而他手中,正攥着一把火石,只需轻轻一搓,便可引燃那导线,那么殿中的所有人,势必都跟着他粉身碎骨。
萧覆的眼神凝结,已举起的手,缓缓放下。
旁边的梁姵姵,在这一刻抚掌大笑:“你也有今天?若是一会儿眼睁睁地看着你心爱的女人死掉,你会是什么感觉?”她望着楚鹂,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恨意:“我真讨厌你,你有什么好,不过就是个身份低微的贱婢,后来甚至还成了来刺杀他的细作,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她不配,你这种人才配么?”忽然有声音从门边传来,正是听风,他方才不过是去外面与暗卫联络,却未想到竟突然发生了这种事,看着眼前的情形,他焦灼万分,但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一步步踏入殿中。
而那人看到他,笑得愈加张狂:“好好好,太好了,今儿算是人都聚齐了,待会儿可以痛痛快快地结伴上路。”
“吕鹏举。”听风叫出那个名字,楚鹂一怔,旁边的绿萼在瞬间的呆愕之后,已控制不住地大骂:“原来你这个混蛋还没死?竟害得沉芙,白白送掉一条命!”
“绿萼,莫要这么激动。”他阴恻恻地一笑,干脆也不再掩饰,扯下了面具,露出的,果然是当初“先皇”的那张脸,只不过右边脸上,多了数道一直疤痕,丑陋之极。
“看,”他指指自己的脸,再指着听风:“这个人有多恶毒,自己的右脸毁了,便也毁了别人的。”
“不应该么?”听风淡笑着挑了挑眉:“当初若不是你纵火,我又怎会毁容?”
“我真恨当年没有烧死你。”吕鹏举眼里射出仇恨的光:“你们一家子,个个都该死!就说那萧徵,你们都言称我吕鹏举篡了他的位,可是他真的够格当皇上么?一个成日里不务正业,胸无大志的东西,他也就适合去江湖上当个游医,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只会祸国殃民!还有你们那冥顽不灵的母后,若非我真心喜欢她,当初那场大火,又怎会让她逃脱?我甚至不嫌弃她身怀有孕,还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可她偏偏不知好歹,竟一直心心念念着你们那窝囊废父皇,甚至还想刺杀我,所以好啊,不爱我,那我就给她服冷情丹,让她谁也爱不了。若不是倩娘以为嫉妒而下药将她毒死,她便会当一辈子无情无心的活死人。”
萧覆的胸膛微微起伏,颈侧青筋凸起。他一直以为,母亲对他那般冷漠,是不喜欢他,甚至他还一度猜疑母亲是不是早就……和吕鹏举有染,却未想到,真相竟是这般悲惨,是他错怪了她。
此刻的听风,心中同样疼痛难忍,对于母亲当初逃过一劫,又顺理成章地做了仇人qi子,他何尝未恨过她忘记父皇,忘记自己?可原来,母亲的一生,竟受尽了苦楚。
两人的手,都在身侧攥成了拳,只恨不得将这禽兽,挫骨扬灰。
但此时此刻,情势危急,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都可能使所有人,为之丧生。
听风忽而一笑,从怀中取出个东西,在掌心里摊开:“吕鹏举,你花了半生精力寻找的龙玺,如今就在我手中,还想要么?”
吕鹏举顿时神情一滞,眼睛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还有百日焰的真正解药。”听风说这句话时,望了楚鹂一眼:“就在我身上,你也不想要了么?这可不是以前给你吃的那种,只要一次服用,便彻底解了毒性,再无需受制于我。”
如此巨大的诱惑,让吕鹏举心中,起了些犹豫。
原本眼见萧璧败北,听风叛变,自己即使侥幸逃得过现在,三个月后也照样将毒发身亡,他已绝望,所以才起了同归于尽之心,但若是真的能活着并拿到龙玺……
听风也不急,就那么悠然地望着他。
果然,他最终还是动摇了,冷笑一声:“我又怎知龙玺和解药是真的?”
“说实话,这解药,我并不是为你准备的,而是给允儿的。”他望向萧覆,眼底闪过愧疚,但萧覆没有愤怒,只回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吕鹏举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得多信了几分,却还是问道:“就算解药是真,可龙玺呢?”
听风缓缓地走近吕鹏举,将龙玺的底部,亮给他看:“你追求了几十年的东西,是真是伪,总还是看得出吧?”
吕鹏举定睛看着那印鉴上的雕龙,果真是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凌空而起。
当真是追求了半生的宝物就在眼前,他的眼神,不禁变得灼热渴望。
听风却在此时停住脚步,半抬起下巴,眼神玩味:“怎么样?想不想与我做笔交易?你将他们放了,我便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
吕鹏举的心中,激烈挣扎。
梁姵姵却见情势不对,叫了起来:“不行,你答应过我,要杀了这女人的……”
“闭嘴。”吕鹏举猛地甩了她一巴掌,梁姵姵顿时跌倒,头撞在旁边的桌角上,晕了过去。
而经过这么一闹,吕鹏举反而做了决定,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听风立刻向萧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着楚鹂他们出去。
可萧覆却担忧他的安危,犹豫着没动。
听风严厉地低吼了一声:“走。”
萧覆咬紧了牙,终于拉着楚鹂和允儿离开。
在楚鹂和听风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不易察觉地一动,往她的手中,塞了样东西。
她一怔,却不敢在此刻转头看他,就那样僵直身体,流着泪,一步步向前走。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大殿中央时,吕鹏举却忽然反悔了:“等等。”随后瞥着听风,阴冷一笑:“为了避免你耍花样,还是等你先将东西交给我,我再让他们出门。”
听风笑了笑,干脆地将龙玺抛到他手中:“对了,还有个关于你的秘密,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什么秘密?”吕鹏举反问。
“你不是一直问我,你和沈南廷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么?”听风的话,让吕鹏举愣住。
“你还记不记得,灭魂殿曾经有个女细作,叫做芸姑?”听风不徐不缓地讲述,负在背后的手,却指节连续弯曲了几次,那是听风阁特有的暗号,意思是让萧覆带着人,悄悄后撤。
而此时的吕鹏举的注意力,已经被听风吸引住:“你当年,将她派到沈震寰身边潜伏,但她真正爱的人,却是你,甚至有一次还借内命妇入宫赴宴之时,私下去见你,和你有过鱼水之欢,可有此事?”
吕鹏举虽未回答,脸色却微微发白,他已将接下来的事,猜出了几分。
听风看着他的神情,嘴角一挑:“不错,正是因为那一次,她怀孕了,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便是沈南廷。”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吕鹏举声音发颤。
“这是我当初刚接手灭魂殿时,倩娘为了博得我的信任,而特意卖给我的秘密。”听风笑了笑:“要说你也真是有福气,倩娘和芸姑这两个女人,明知道你薄情寡义,却偏偏对你死心塌地。先说那芸姑,沈震寰对她,倒也是真心喜欢的,哪怕按照日子推算,明知道那孩子就不是自己的,却仍未杀了她,只不过将她幽禁在冬园,而将沈南廷,送给了他的正室夫人抚养。可就算是沈震寰如此厚待芸姑,当她后来得知他要谋反,怕威胁到你的帝位,竟仍是对他下了杀手,之后愧疚自尽。临死之前,她将个中缘由写成遗信,千方百计地传出来,只可惜,这封信落到了同样爱你的倩娘手里,她自然不会交给你,怕你对芸姑无法忘怀。”
他说完这一切,吕鹏举已近乎呆滞,而萧覆则趁着这个空当,带着众人,慢慢往外挪移。
然而,眼看着已到门口,吕鹏举却又忽然反应过来,大喊着叫他们站住,而他手上的火石一晃一晃地,几次都快要擦着导火索。
听风怕这吕鹏举万一丧心病狂,或者事后变卦,一边大喝“你们快出去”,一边向吕鹏举猛扑过去。
而吕鹏举同样反应极快,抽出匕首就刺向了听风。
听风此刻,只想制住他,不让他碰那引线,所以硬生生地没有闪躲,而是迎了过去,匕首瞬间没入他胸口,他却也将吕鹏举压倒在地,按住了他拿火石的那只手。
吕鹏举疯了似地拿着匕首,往听风身上乱捅,鲜血淋漓而下,但听风仍是维持那个姿势,死死按着他不放。
这时,萧覆已将楚鹂和允儿,送出了大殿,见此情景,眼眶被泪逼得赤红,拼命冲回来,往吕鹏举地天灵盖上,狠狠拍出一掌。
他顿时气绝身亡,而听风到了这一刻,再也撑不住,身体猝然一软。
“大哥——”萧覆嘶喊着接住了他。
他只叫了一声“覆”,血便从口中喷出。
“太医……快传太医……”萧覆已慌得不知所措,泪流满面。
楚鹂也踉跄着跑过来,抱住听风痛哭。
“都别哭,我……”他想安慰他们,口中却呛出更多血。
“大哥……你挺住……太医马上就到了……不……你也会医术的……你快告诉我……怎么治……”萧覆已是语无伦次。
听风望着他,泪从眼中涌出。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吕鹏举方才,已刺断了他的心脉。
“听风……听风你要活着……你不能就这样去了……我求求你……”楚鹂看着他这样绝望的眼神,心都碎成了灰,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身上。
他缓缓地抬起手,苍白的指尖,一点点触摸着她的脸庞,声音里带着歉疚的叹息:“你的脸……是我换的,可你知道么,这世间我最爱看的,就是你原本的笑容,只可惜……”
一句话未说完,他的手已颓然滑下,头偏向一边。
楚鹂整个人都呆滞住,泪就那样无意识地滑落。
萧覆亦是傻了一般,紧紧地抱着听风的身体,仿佛那样,就能留住他,不让他走。
空寂的大殿中,仿佛有风,在回旋,那样眷恋,却又还是不得不离开,自己舍不得丢下的人……
听风走了,萧覆将自己独自关在内室里,一整天都没有再出来。
楚鹂在外面,陪着允儿,时不时便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落。
听风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塞进她手中的,是一个药瓶,那里面装的,是两颗解药,一颗是解百日焰的,一颗是解那凝露之毒的。
其实在他叫他们离开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准备好赴死。
听风的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牺牲,却什么都没为他自己留下。
“娘,风叔叔还会回来吗?”怀中的允儿,忽然抬起头,轻轻地问。
听风出事的那一刻,绿萼捂住了他的眼睛,没有让他看。
可他却还是像意识到了什么,今天一天,他都出奇地沉默,不哭,不笑,不说话。
“允儿,风叔叔,其实是你大伯,你要永远记得你大伯。”楚鹂哽咽着抚摸他的头。
这时,内室的门忽然开了,萧覆走了出来,经过他们身边时,只低低说了句“等我回来”,便大步离开。
楚鹂默默地目送他远去,抱紧了允儿……
萧覆一路疾驰,来到城门口,王尚书见了忙迎上前来。
没等他说话,萧覆便先开口,声音犀冷:“整队进攻。”
王尚书微怔,即刻去执行命令。
很快,城门大开,萧覆率领大军,杀向敌方营中。
萧璧闻讯,吓得再顾不上体面,上马就逃。
然而萧覆却根本不给他逃跑的余地,亲自策马去追,还剩十余丈时,猛地掷出手中的刀,正中萧璧的所骑的马身。
那马痛得一扬蹄,萧璧惨呼一声,摔了下来。
正想爬起,萧覆却一甩长鞭,将他再次打翻在地上。
他周遭的侍卫见势不妙,也不敢上前来护,反而悄悄后退。
萧覆策马缓缓到他面前,冷笑了一声:“你那父亲吕鹏举,今日已经死了。”
萧璧神情一呆,随即立刻反驳:“他不是我父亲,我父皇是萧徵。”
“呵。”萧覆扯了扯嘴角:“你们还真是父子,他为了权位,无耻地冒充别人,你为了权位,无耻地不认亲爹。”
萧璧白净的面皮,瞬间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大吼:“我说了,我姓萧,我和你一样姓萧……”
“你不配!”萧覆立即将缰绳一扯,那马便毫不留情地从萧璧身上踩踏过去,痛得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告诉你们,他姓吕,身上留的,是吕鹏举那个逆贼叛党的血,和我萧氏,没有半点关系。”萧覆用鞭子指着他的脸,扬声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萧璧觉得自己像是所有的尊严,都被扒了个精光,所有人都在笑话他,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只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这黄沙尘土之中,再也不要看见任何人轻蔑的目光。
萧覆看着这个猥琐匍匐的人,又想起了今日,吕鹏举往听风身上疯狂捅刀的情景,眼眶变得血红,猛地扬起鞭子,狠厉地抽在他身上。
一声声鞭响,一声声惨呼,周围的人听得心颤胆寒,原本还在垂死挣扎的少数叛军,也渐渐无力地停止了抵抗……
这场谋逆之乱,就此平息。
叛军将领,按罪论处,萧璧沈齐,被处以斩首之刑,连同吕鹏举的首级,挂于城门口曝晒十日,以警世人。
梁氏引逆贼入宫,意图弑君,削去封号,白绫赐死,梁家所有家产,尽数抄没充公。
军队重新编制,由王尚书亲率七万人,挥师北上,前去支援沈南廷。
王尚书临出发时,萧覆写就亲笔书信一封,托他带给沈南廷,信中将沈家各人的下场,以及沈南廷的身世一并告知。
沈南廷收到信之后,看完即付之一炬,什么话也没说,只独自坐在夜风里,吹了一曲乌苏……
一个月之后,北蛮大败,密莽被擒,边城夺回,沈南廷班师回朝。
萧覆在宫中摆宴,楚鹂亲自下厨,沈南廷携锦鸾一同前来,四人倾谈通宵。
到了年末,萧覆颁布谕令,除德妃之外,所有妃嫔皆遣散出宫,按品级赐予黄金若干,可自由择婿再嫁。
杜秋蘅在临走之时,前来跟楚鹂告别。
仿佛是终于飞出笼的鸟儿,她的神色没有半点阴霾,反而洒脱畅快。
这是个独特的女子,必将有专属于她的幸福。楚鹂拥抱了她,轻轻说了声:“保重。”
她也回拥住楚鹂,这是她进宫以来唯一的朋友,她祝愿他们,能一生幸福。
后宫散尽,再无是非纷争,那个除夕,宫中安谧祥和。
绿萼和小顺子带着允儿,在院子里放鞭炮,楚鹂倚靠在廊边,含笑看着他们。
“冷不冷?”有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随即她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此刻,恰有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在那绚烂的光亮中,她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他,正对上他深邃的双眸,彼此对望许久,他的唇渐渐覆了过来……
“娘和父皇在亲亲。”允儿无意中回头看到这一幕,叫了起来,楚鹂顿时满脸通红。
绿萼忍着笑拉过允儿:“小孩子家不要看这些。”
“为什么不要看?”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对了,你今晚跟我睡吧?”
“为什么?”
“因为……呃……姨姨一个人睡怕冷。”
“哦,那我们也叫顺公公一起睡吧,三个人更暖和。”
“……”
在他们令人无语的对话中,萧覆将楚鹂凌空抱起。
“哎,你……”楚鹂羞得捶打他的胸膛。
他却坏笑着低语:“可别辜负了人家绿萼的一番好意。”
一路进了内室,他抱着她上床,轻轻抽掉她的玉簪,如云秀发,倾泻而下。
那般俏生生的模样,让他又想起了当初,那个娇憨的少女。
“小鹂子,”他唤她的名字,吻上她的耳垂:“你是不是对我下了蛊,为什么让我对你,永远这般沉迷?”
她闭上眼,在心中轻声叹息。
他说她对他下了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中了他的情蛊?
即使历经劫难,仍旧难舍这一世纠缠。
他的亲吻,渐渐移过来,贴着她的唇角低语:“再给我生个孩子吧,媳妇儿,上一次我不在你身边,这一次我一定好好服侍你,把欠你的都补回来。”
“傻瓜。”她鼻尖发酸。
他们的爱情中,哪有谁欠谁,付出的是痴心,收获的亦是痴心,一切都值得。
她转过脸,主动去吻他,换来他热烈的回应。
交叠的身影,被灯火映照在轻纱幔帐上,这个冬夜,旖旎圆满……
次年清明。
萧覆和楚鹂带着允儿,前往城外给听风扫墓,临行之前,他沉吟许久,终是让小顺子将祯儿,也接过来一起去。
祯儿初见到他们时,拘谨地不敢多说话。
楚鹂将一把糖果放到允儿手中,让他拿过去给祯儿。
“哥哥。”允儿天真地对祯儿摊开掌心,晶莹的糖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祯儿犹豫了一下,终是拿起一颗含在了嘴里,清甜的滋味,让他不禁眯起眼睛,望向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楚鹂。
其实,她似乎并不坏。他在心里悄悄地说。
上了马车,楚鹂主动抱起允儿,而把萧覆的怀抱,留给了祯儿。
她知道,他人生中的缺憾,远比允儿多。
终于到了听风墓前,在所有人一起祭拜完之后,萧覆又将一柱香,放到了祯儿手中,低声对他说:“祯儿你要记得,以后每年清明,都要来这里上香。”
祯儿看着那块空荡荡的墓碑,疑惑地问:“这里面的人是谁?”
“是一个……”萧覆顿了顿,声音暗哑:“对你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哦。”祯儿乖巧地点头,上前虔诚地上香,萧覆将视线转向一边,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
祭拜完回来的途中,祯儿和允儿手牵着手走在前面,萧覆望着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小小的身影,神情怅然。
许久,他才开口:“其实,祯儿是大哥的孩子。”
“我猜到了。”楚鹂轻声说。
“我想……”萧覆转过头来望着楚鹂:“将皇位传给祯儿。”
“好。”她回答得丝毫没有犹豫。
他握紧了她的手……
六月,萧覆宣布退位,传皇位于萧祯,睿王沈南廷,加封为辅政王,主持内阁。
圣旨一出,举朝震动。
但萧覆却谁也不见,唯独见了沈南廷。
“这样一来,好像事情都压到了臣头上,而皇上您的日子倒逍遥了啊?”沈南廷摸着下巴问萧覆。
“欸,现在不能叫皇上了,要叫太上皇,太上皇。”萧覆摆手阻止,一脸诡笑。
“好吧,太上皇。”沈南廷从善如流:“话说太上皇您这么年轻就退位,是不是太早了点呢?”
“不早——”萧覆拖长了语调:“我还嫌晚呢,你看某人的肚子……”他往旁边努了努嘴。
的确,此时的楚鹂,已是大腹便便。
“我以后要伺候媳妇儿孩子,忙着呢。”萧覆愁眉苦脸。
“微臣也同样得伺候怀孕的媳妇儿。”沈南廷撇了撇嘴:“您怎么就不记得也体恤体恤微臣呢?”
萧覆干笑:“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沈南廷忍不住望天翻白眼。
“好了,这么着吧。”萧覆拍他的肩:“以后你家夫人要是生了女儿,就嫁给允儿当媳妇儿,万一生了儿子呢,我就让我家夫人生个女儿给你当儿媳妇,看在我们是亲家的份上,这朝廷的事儿啊,就麻烦您多担待了。”
“你就不怕我谋反?”沈南廷冷哼。
“你要愿意费那个力,我也不拦你。”萧覆一脸无赖相,沈南廷气得磨牙。
“好了,喝酒喝酒,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呢。”萧覆大笑。
“你真的要走?”虽然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然而真到了分别的时刻,沈南廷心中,还是怅惘难舍。
“总会再相见的。”萧覆举杯,将所有牵挂祝福,尽付酒中……
船头,两人临水而立。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曾说过,希望有一条河,能让我带着你,浪迹天涯。”他将她圈在怀里低问。
“记得。”她微笑。怎会不记得,和他在一起,所有温暖的细节,她都记得。
“但是再长的河,也会有尽头。”他握着她的手,指向前方:“拐过那个弯,就到了这条河的尽头。”
“是什么地方?”她问,他却神秘地笑而不答。
当真正滑过那个隘口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致,让楚鹂瞬间屏住了呼吸。
多么美的花海。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碧绿,和点缀其间的雪白花朵。
远处,淡雾缭绕中,隐隐见得琼楼玉宇,不似人间。
楚鹂喃喃叹息:“这才是幻境。”
萧覆从背后拥住她:“这不是幻境,这是我们的家。”
楚鹂讶然回头。
他温柔低笑:“不然我为何非要等到夏天才带你离开?因为只有这个时节,你才能看到,这独为你绽放的十里荷花。”
楚鹂凝望着他,眼中泛起迷蒙水光……
轻舟慢行,涟漪层层,白鹭翩飞,俪影双双。
有清灵的歌声,顺着风,在水面上荡开:
荷叶儿碧来荷花儿娇,
岸上蜂儿飞呀,
水边蝶儿俏,
待我采一蓬莲子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