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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谁?

在走前几步,忽然发现雨势渐小,再伸出手试着一探,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巨石恰巧累成的洞中。而刚才隐约听见的哭声也完全消失,甚至连一点呼吸也没有。

难道真的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丁罗摇头抖落自己这个无稽的想法,从腰带里取出裹了油纸的火折,小心点燃。

周围开始隐隐显现,长满青苔的巨石,被雨水浸饱的草地,还有一具蜷缩在轮椅上的娇小身躯。

“绫罗?!”

那个女人俯身把自己的头埋进腿间,披散的发盖住了整张脸,浑身的衣服湿了大半,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正在一阵阵的颤抖。

“绫罗?”他上前蹲下身子,小心的用手拨开覆在她面上的发,却感觉指尖下的皮肤烫的吓人。用火折凑近,看见两腮浮上病态的红晕,眉目紧闭,牙咬着下唇,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

“我带你回去。”火折慌乱间被熄灭收入腰间,丁罗一手揽肩,一手搂腿,就要把她抱起来。

“不要。”

丁罗没料到那双紧闭的眼倏然睁开,明亮而刺眼,让他陡然忘记自己的动作,仿佛被定了身形。

“我还想在这儿呆会儿。”

“你可能发烧了。”

“就一会儿。”

她望向他,那双眼里敛去精光,浮起一片水汽,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拂了她的意。这样的痛,他懂。心中所爱嫁娶他人,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放下手臂起身站起,只能陪她在这下着小雨的石洞内,两人一时无语。外面的雨仍哗啦啦的下着,绫罗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如缎的黑发垂至地面。

一点火星又跳跃在狭小的空间里,丁罗找来半干的枯草,小心的点燃一小堆篝火。

“你先过来。”丁罗把她推向火堆,想让她稍微好受些,虽然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她速速送下山去就医,但是,就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绫罗没有动,仍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任丁罗把她推到篝火边,一阵温暖袭上,却让她抖的更厉害。

丁罗就近捡来一些柴火,搬来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石块,在她身侧坐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望着绫罗铺散黑发的背脊,丁罗感到疑惑,右手不自觉的伸向她。在他的大掌的映照下,那发抖的身躯显得娇小而脆弱,这个素来强悍的女子,真的是那真呜咽的主人?

“那件蓝衣,我已经处理了。”

他记得那张在胭脂装扮下娇俏的脸庞,还有那件华美的五彩蝶衣。可是第三日那件宫装就被剪子绞坏,扔弃在偏院的花丛中。

他知道这是她故意毁掉的,他记得她的笑意。可是面对有些惊吓的小婢女,他仍然状似无意的说道,“不就是一件坏掉的衣服?”

是的,不就是一件坏掉的衣服,可是这样的决绝和残酷,这样暴烈的情感,让他竟有些感到害怕。

害怕吗?面对在火盆里燃烧的衣料,他竟然有一些期待的感觉。

“谢谢。”闷闷的声音从腿间传来,声音很小,听不出情绪。

“仍在院子里总是会被人发现的。”他在说什么呢?难道还希望有下一次?还是责怪她办事的不够干净利落?

丁罗自嘲的笑笑,拿起一根木棍,挑挑柴火。

“你不问为什么吗?”

本以为他会接着说下去,却等了半天不见他的声音,有些好奇的抬起头,偏头忘他。

“你不喜欢别人送锏儿的东西。”那天的话,他听得分明,也记得清晰。

“那些人……还是死了的好。”突然有一阵疼痛来袭,她脸色瞬间变得刷白,埋下头,重新用力抵抗那股疼痛。

“那些人是你杀的?”

那件案子轰动濠州,与之毗邻的辰州也自然传闻颇多,听见她对生死的轻描淡写,一股奇怪的预感浮上心间。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他从来都不认为这个女子是个简单的人物。

可是对于他的疑问并没有回答,此时他才注意到绫罗的不对劲,她死死的抱住双腿,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

也顾不得什么礼教,大手探上她的额头,果然皮肤下一片火热。

“你烧的很严重!”他已经后悔刚才的心软,抱起她想强行带她下山。

可惜,他小瞧了绫罗,小瞧了病重中的女子,他的手臂还没收拢,就遭到绫罗反手一拍,体内真气一荡,竟被迫放开手,眼睁睁看着她划开自己的势力范围。

“我没事,只是……腿痛。”挣扎后的绫罗感觉更加虚弱,一手抚胸,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连连喘着粗气。

丁罗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愣,甚至是不可置信,他刚才被她弹开了,如果力量够大甚至会废掉他的双手。

“你到底是谁?”神色见再没有任何关切,冰凉而严肃,他终于该彻底相信,她到底是谁?

“我吗?”抚着胸口的手慢慢放下,放在椅凳上共同支撑身体,“我是绫罗啊。”

绫罗?他当然知道她是绫罗,曾经的宿敌竟然就站在眼前,还带着无害的表情。

身为武将,马革裹尸是最后的夙愿,而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想见她吗?不,不想见,见面必是兵戎想见,死伤无数。

不想见她吗?不,想,自古英雄惜英雄,好生好奇这位十六掌兵的奇女子到底生得如何模样。

现在终于见了,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情景,脸上的冰川消融,笑意不断扩大,最终化作一波波爽朗的笑声,笑得绫罗都有些莫名其妙。

在伸手时,心情却已一片豁然开朗,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我们必须马上下山去。”

“不要。”她向后躲着他伸过来的手,别扭的神情有不易察觉的撒娇成分。“外面还在下雨,我不能淋雨。”

她当然知道自己病了,可是自己的腿已经钻心的疼痛,如果再淋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

“雨已经小了。”他这是在诱哄她吗?她才不是小孩子。

“我必须等雨停了。”不想再看他那张含笑的脸,不想承认除了锏,还有别人也拥有一张能迷惑人心的脸,转身面对石壁,把他的眼和手都抛在身后。

“好吧。”她的固执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啊?而自己显然又不能强迫她干任何事情。但是你必须离火堆近些。”

绫罗转头,发现他抱臂站在原地,歪着头,仍然是那样的笑容,宠溺?是这样的感觉吗?她觉得有些头晕,一定是发烧的原因,晕涨的脑袋无法思考,他为什么要这样笑啊?

她使劲拍拍头,觉得这样的笑容温暖而熟悉,这样的笑容让她心安,可以放下一切赖在他怀里。

快想啊,这样的笑容,为什么她觉得想哭呢?然后脸上沾满了水渍。有着这样笑容的人会说,绫罗,别怕,有我。

绫罗,别怕,有我。

这样的声音,也要温柔的把她溺毙,她无可抑制眼泪的倾泻,肩膀无助的抖动,颤抖的双手里捧满了泪水。

兰姐。

她突如其来的哭泣乱了丁罗的手脚,他上前蹲在她的脚边却无法问出为什么,只能看见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晶莹剔透间又碎在手中央,一起拧碎了他的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任由心痛颤抖了手,只是手停在空中许久,都不曾落下。

“有时候,爱并不是得到,更是一种守望。”他说着只有自己能懂的安慰,他曾无数遍这样安慰自己,在京城最高的塔楼上,他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步入凤鸾,步入他再也忘不见的深深宫墙内。

他一直守望着她,守望着自己的爱情。

不能得到的爱,是爱吗?绫罗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头疼的厉害。也许是的吧,腿部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差点跌下轮椅,这样钻骨的疼痛就是对她的惩罚吧,惩罚她对于爱的过于执着。

只守不得吗?为什么只能守不能得?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轰!如一阵烟花盛开,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照亮苍茫大地。她努力的仰起头,努力的看,想抓住那一瞬间的绚烂华美,美到惊心动魄。

一道闷雷炸响,绫罗的身子软软的瘫在丁罗怀里,那一直空悬的臂弯终于抱个满怀。脸上的泪还未拭尽,顺着眼角渗进他紧着的里衣里,被冰冷的雨水浸泡的皮肤突然间被这滚烫的泪水灼伤。

那滴泪其实是滴进了心里,在心间上灼出一圈淡淡的疤痕,轻到两人都没有发现。

用被火烤得半干的外衣包裹住怀里的人,把各处都弄得妥当了才冲进雨幕里,留下一地灰烬,还有一行早已被雨水冲刷掉的脚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