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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房门外开,那股酒味就已经刺鼻,绫罗捂着鼻子回头与丁罗对望一眼,也许情况比他说的还要糟糕。

噔噔噔……还是丁罗举手敲了门,门内一点响动没有,等了一会儿,丁罗又加重力气敲了几下。

房间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杂乱声,然后是锏哑着嗓子的嘶吼,“滚!都滚!”

丁罗突然间来气了,他把绫罗移开准备破门而入时,一只手却牵住他的衣角。他顺着手望向绫罗时,绫罗却盯着他,轻轻开了口。

“锏,开门。”

声音轻到如兰花吐气,却如一道魔咒,那道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划开,从里面应声倒下一具躯体,伴随着浓烈的酒气。

丁罗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锏的身体,而锏却双眼通红疯魔状挣扎的扑向绫罗,却被他死死按住。

锏不说话,却死命的挣扎,一时间让丁罗手忙脚乱一番。绫罗却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然后伸出手,温柔的抚向锏的侧脸。

就这么一下,一切都安静下来。

冰凉对着火热,悲伤对着痴狂,是谁更伤一些?又是谁错了?

丁罗放开锏的腰,锏瞬间跪坐在绫罗面前,他拉下绫罗的手,把脸埋进她的膝间。

这一刻她的心,突然没有了刚刚的所谓平衡,原来看着他痛,心会比他更痛,原来爱竟是这样,宁愿自伤。

不知何事,丁罗悄悄退出,把一室静谧留给两人,留给一滴被初冬的空气冰凉了的眼泪。

“不哭。”

那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他的眼睛上,里面的盐煞疼了他的眼,再睁开时,映入眼帘的是满脸的水迹。

他真的伤到她了,他知道,那个他以为没有人在乎的问题。

微微抬起身体,伸出手揽住她的后颈,把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膛。突然之间,他想成为她的天,替她抗下所有的苦和痛。

“我们离开好吗?”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回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好选择,从来都不是让他逃避堕落和伤害的好选择。

她的手环住他的后背,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他胸膛的温暖暖不起她的心,她的话和着她的泪,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底气。

“离开?”

他把她拉离他的身体,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眼盯着她的,问的有些小心。

看见他眼里的疑惑,她想点头,却又怎么也无法确定。真的要离开吗?离开他们曾经千辛万苦的一切,而现在只有一步之遥。

“你不是不愿意回到以前的生活,你愿意跟着我再次流放?”

“不!”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再看见别人觊觎的眼光,不愿意再看见他身上肮脏的伤痕,她不愿意——他再背负罪恶。

听见她急切的拒绝,他的心突然间下坠,眼神里也有刹那的灰暗,只是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

他应该知道她不愿意的,她是谁?纵横天下的绫罗,怎会愿意跟着他,天涯流亡。

“我们归隐吧。”

她的离开,是这样,是永远的离开这权力的纷争,离开这俗世的恶臭,离开这……心中的愤恨。

“归隐?”这个词,从未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是的,归隐。找一座山,一条河,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清风日月,海川星辰。”她的眼睛开始发亮,这样简单安静的生活,是始终存在她心里一个小小的痴想。

她想起那对夫妻,那个小而安静的村庄,清晨的薄雾里,妻子在院子里喂着鸡,而丈夫早早的下田去。她倚着门,带着满身伤,看母鸡带着小鸡,看那一树开盛了的桃花。

姑娘,他们叫她姑娘,在山林捡回她时,并没有被她满身的血污吓到。

可是遇见她,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安然的活在那样安静的村庄里。

看见她的人,都要死。可是她唯一一次的请求兰姐,留下他们,留下她的救命恩人。

救过她的人都要死啊,绫罗抬眼看向锏,他也救过她,可是她不要他死,她要他好好的活着。

锏却慢慢的移开目光,最后索性站起身,背过身去。她的目光晶亮到让他心虚,归隐?他从未想过。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放弃的不仅仅是荣华、身份,还有清白。

“我是流放,不可能归隐的。”他说着,却是底气不足。

绫罗咧嘴笑笑,却是比哭更加难看,“怎么可能,如果你想,没有人有兴趣知道你在哪里。”

锏不再答话,是不知道该怎样答话,可是他的沉默却让绫罗的心一寸寸冷掉,理智一寸寸回归。

他怎么可能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她了解他,他从未甘心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得到他曾拥有的一切。

“你不愿意吧,我还没有资格这样要求。”她绕到他的前方,抬头,讥诮却是苦涩。

“那你呢?”他猛地转身,再次避开她的目光,“你真的愿意,你忘得了曾经的生活?”

曾经的生活?绫罗望向他的背,思绪却突然间飘得好远,远到她自己都无法抓住。

“你知道我曾经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曾经的生活?”锏抚着门框低头讽刺的一笑,心里却不明白她的声音为何听起来如此苦涩。“位极人臣,誉满天下,你曾经的生活不就是连我这个流亡天涯的罪臣都如雷贯耳的绫罗女将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满意这样的生活,你厌恶这样的生活!那你就来过过我的生活,像狗一样被驱逐的生活!”

最后几个字,被他硬生生咬碎在齿间,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他不恨吗?不!他恨,恨不得毁了所有让他如此的人!

看见他的激动,绫罗反而平静下来,连心痛都少了几分,只是一股满满的惆怅溢满心间。

她了解他的恨,否则也不会带他来这儿。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绫罗吗?”只是她突然想告诉他这个故事。

名字不过就是一个代号,就像他叫锏,不过是那个男人随手捻起的一个汉字。

“这个名字是……主人起的。”绫罗手收回目光,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那个回忆没有一贯的血腥与残暴,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我从小是乞儿,被遗弃在路边,后来被一个老乞丐捡到,成为他讨饭的工具。如果没有遇到主人,也许我已经死了,也许还是个贩卖尊严的乞丐。主人收养我们乞儿,赐予我们名字,教会我们生活,无论怎样……我感激他。”

绫罗没有注意到,锏已经悄然回身,他端详着她的脸,那张已然深深陷入回忆中的脸。

“我记得,主人问我和兰姐想要个什么名字……他总是咳嗽,一张脸常年苍白,可是没有人可以忽视他的眼睛,犀利的直刺人的灵魂……呼,我好像扯远了,”她自嘲的一笑,仍旧低着头,只是那张脸散发着温柔的光芒,那光芒却一下刺痛了锏的眼。

那天有些冷,鱼鸢坐在一张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他用修长的手指支着头,薄唇是好看的粉红色。他笑着,却没有笑进眼睛,只是用很轻柔的声音问她们,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她从未看见这样好看的人,好看到不敢直视,只有拼命垂着小脑袋,手里反复搅着身上的新衣,那些好看的缎子是她第一次看见。

她羞怯的不敢回答,身旁的兰姐却大声的说道,“我要和它一样的名字。”

她差异的抬头,看见兰姐扬着自信的笑容看着鱼鸢,而手却指向窗台方向。鱼鸢带着玩味的笑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盆半开的兰花,娇羞的展露洁白的容颜,附着清晨的露珠,温柔的吐露芬芳。

“雪兰?”鱼鸢弯着手指轻碰嘴唇,看看花,再看看眼前这个自信的女孩,遂露出一个浅笑,“好,你以后就像雪兰,这朵花配得上你。”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仍用惊异的目光望向窗台的另一个女孩,“你呢?”

这个女孩还要更小一些,淡黄色稀疏的头发编成两条细细的辫子,长期困苦的生活让她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要吹走。

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突然间转向自己,小女孩又飞快的低下头,衣服的下摆被搓揉的不成样子。

“妹妹?”被新冠上雪兰名字的女孩试探着提点这个紧张到有些木讷的女孩,可是她仍旧使劲的搓揉衣摆,置若罔闻。

鱼鸢突然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笑容很浅,却真正掠上眼角,眼睛里是温柔的光芒。

“你就叫绫罗吧。”绫罗,她手中布料的名字,他以为她喜欢这衣料。

她的名字就这样被决定了,一个多年后响彻云川的名字,一个后来被赋予了更多含义的名字,谁也不知道它竟是被这样决定的,因为一个小女孩羞涩的紧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