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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绫罗从回忆中抬头,迎着他专注的眼。

锏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看着她眼里的自嘲和忧伤,突然间有些懂了。

每个雨夜的疼痛,偶尔的噩梦,还有陷入回忆时她脆弱的目光,锏的心里有种预感,也许她有着比自己还要难堪的回忆,她记忆中的主人,就是血皇吧,仿佛与她活在不同世界的男人,绫罗曾经誓死追随的人。

“你从未说过你,你的腿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不懂吗?不,他懂。如果说他的名字只是那个男人随手拈起的一个汉字的话,那么绫罗的名字不过只是一个有些可笑的误会,即便这样的误会随后响彻云川又如何,她甚至无法得到一个认真对待的名字。

听着他的问话,这三年她始终准备回答却从来未被他问出口的问题,绫罗的胸口有一种石头落地的释然。她上前拉住锏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贴上自己的侧脸,把自己的心放在他手心。

“狡兔死,走狗烹。就这么简单。”

这是她想说了三年的答案,一个合情合理不带任何情感的答案。所有人都会相信这个答案,只是,她相信吗?

对不起,绫罗,原谅我,我可以与你分享任何东西,却真的无法与你分享他,你会夺走他的。

如果你要恨我,就永远的恨吧,即使要忘记我,也没有关系。

你真的不能呆在他身边,即便是毁了你,我也不能让你呆在他身边。

即便是要毁了她,她都不能呆在鱼鸢身边。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兰姐呢?她身上的血债可以让任何人愤恨,可以让任何人伤害,可是为什么那个夺取她双腿的人会是兰姐呢?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人是爱她的,她以为那个人会是兰姐。

“恨吗?”

她摇头,却是痛。心痛的厉害,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唯一的亲人,为着一个男人而永远的毁了她。她们可以同分一块馍,同喝一碗粥,可是却不能分享一个男人,同一片江山。

可是恨吗?真的不恨。因为爱上了才知道,情爱里面从没有分享,当初是自己的痴傻,竟然妄图分享兰姐的爱人。就如眼前的锏,她愿意与那个所谓的丞相之女分享吗?不,她愿意。

当初兰姐要了她一双腿,如若是她,也许要的就会是一条命。

“这世间,只有时间不能回转,我从未想过要回到从前,也从未想过要这腿从未废过。所以能决定的只有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娶她?”

她眼神里的忧伤渐渐淡去,剥落出的是坚定的神色,那样的神色却让他想要退缩,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却又一把重新被她抓在手里。

她不许他逃,她再也不允许有任何人从她手里逃开。一次就已经足够。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不是你让我来这的?”锏开始厉声斥责她,因为逃避自己,所以把一切的错都怪于她身上。

“可是我从未让你另娶他人。”

“可是我必须娶她,如果我要要回自己的身份,我必须娶那个女人!”

是吗?他必须娶吗?在绫罗质疑的目光中,锏的声音逐渐软下去,最后连脊梁也打弯,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她,把她的头紧紧按进他的怀里,这样就可以不用再接受她的目光。在那样的目光下,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狼狈不已。

“你不过是找了条最简单的路走,你甚至不能为我试试,就这样轻易出卖了自己。”

她的话,字字砸在他的心口。绫罗说的对,他找了条捷径,却出卖了所有。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归隐。”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松口了,可是仍是差了一点。

“我知道。”他刚才已经表明的很清楚了。

“你不知道!我的母亲现在还埋在罪园,我发过誓,我一定会让她回到皇陵,得到她该得到的一切。”

“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不是吗?”她不看他的眼,却仍知道他的心。他从未甘心过,不是吗?而欲望,从未有止境。

锏的身形一滞,又用力的把她搂的更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却固执的不再开口。

他要她,却也要天下,他要另娶他人,却要她永伴身侧。他要什么,不要什么,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绫罗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无力的垂落身畔,只任由着身子被他搂着,让他身上的味道充斥肺部,一点点挤掉空气。

他不肯放弃啊,宁愿失去她也不肯放弃。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如若天没有云则是苍灰,如若树没有叶则是萧条。

绫罗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长时间凝望天空,一动不动。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灰白,似干净却又肮脏。她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却觉得安静,连日来的烦躁与苦闷仿佛一扫而空,让初冬微凉的空气冷却心神。

是她错了吗?她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明明是她想做锏的妻子,却好似她逼着他另娶别人,明明不想让他再受到伤害,却又让他拿自己做了一次更加彻底的交易。

她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却总是不能理出任何头绪。如果是兰姐在就好了。

想到这儿,绫罗不禁一抹苦笑。

兰姐。

从来都是兰姐来告诉她应该如何,她总是那样聪慧,仿佛预知一切。真的就犹如当初她选择的那盆兰花,静雅的独自绽放,却已经洞悉天下。一直伴随血皇身侧的雪兰,是一样名冠云川的文女,天下事都逃不过她的巧思,绫罗更清楚,如果没有兰姐这个幕后推手,她不可能成为武女,一跃站在血皇身后。

其实她是一个那么平凡的孩子,是一个连名字都不敢说出的孩子。

可是现在兰姐不在了,而她也把事情弄遭了。

突然,一声短哨划破天际,树影一颤,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身后。

还是那座南将军府的后山,还是当初丁罗找到她的地方,但是现在出现在他身后的不是丁罗,而是老李。

“你来晚了。”绫罗没有动,仍维持在看天的姿势,却幽幽从口里吐出这句话。

“将军府周围突然重兵把守,属下费了些周折。”

绫罗眨眨眼,没有对他的话惊讶,“丁罗马上要赴边界,调兵遣将之时,当然会多些兵马。”

“南将军府不能在呆,那主人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天空又阴沉几分,好像又要下雨了。

“将军府不能在住,丞相府又在准备婚事,属下准备一下,可以随时带主人离开。”

身后的声音平稳,却无端惹得绫罗一笑,老李面有疑惑,但仍尽责的低头候命。

“离开了,又去哪里?”

“去本该去的地方。三年之前,如果不是锏突然出现,主人就已经在那个地方了。”

绫罗疑惑的转身,却发现老李仍低头立在那里,看不见任何表情,但是他的话却暗示着什么。

“我本该去的地方?三年前就应该去的地方?”

连她都不知道的地方,她的下属却知道。

“属下已经多言了,主人就不要再多问了。”

绫罗盯住他的脸,却又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什么。

“也许我从来都不是你唯一的主子。”

老李不再说话,这算是默认吗?绫罗终于不可抑止的轻笑起来,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老李疑惑的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的低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叫你办的事呢?”收住笑,绫罗重新背过身去,俯瞰脚下一片萧条的冬色。

“主子真的要为这样的事动手?”

绫罗倏然随手折断手边枯枝,一个反手射向身后,斜斜贴着老李的鬓发插入身后的树干,断了两根头发。老李没动,却是背脊一阵冷汗,今日自己好像句句犯错。

“即使不是唯一的主子,我还是你的主子。”

“是。”老李突然矮下身形,半跪在地上。

两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良久,绫罗才缓缓开口,让老李离开,老李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抬头凝视绫罗的背影。

“老李的主子从来只有一个,三年之前,老李不过是受了某人所托沿江寻找。当年主子执意留在锏身边,老李没有阻止也不能阻止,而今,主人想要那人的首级,老李定当三日之内为主子送上。”

说完这番话,老李豁然起身,退回树影准备消失,却被绫罗突然叫住。

“我不要他的首级……留个全尸吧。”

随手一撇,不再看老李,让这片林子重新恢复平静。慢慢的又仰起头,让椅背支撑着重量,空无一物的灰白天空又重新回归视线。

其实人生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想起濠州那个院落里的梧桐,现在这个时节,怕是最后的枯叶都落完了,也不知院子有人打扫不。

一棵树,一座院,两个人相知相守。其实她要的如此简单,又是谁把它弄复杂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