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关上客卧的房门，迫不及待地摁下通话键：“菁菁，什么事情？”
“江海，你到底什么意思？”出乎意料地，林菁菁的声音冷冰冰的，“麻烦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好吗？”
江海一下子没能适应林菁菁的冷漠：“什么？你在说什么？”
林菁菁提高了声音，以至于她一贯轻柔的嗓音现在听起来有些刺耳：“江海，你不要再装了。我们之间已经搞得够糟糕了，你能不能最后给大家留点面子，不要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林菁菁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撩起了江海的火气：“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说清楚，我做了什么事情？”
“这些日子经常有莫名其妙地电话打进来，隐藏了电话号码，接起来又没有人说话。有时候还是深更半夜打来的，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短信，难道不是你吗！”林菁菁毫不留情地说。
“你以为我有空搞这些小儿科？”江海为之气结，“你居然以为我会做这么没品的事？”
“Email骚扰，跟踪我回家。这些没品的事情你又不是没做过。”林菁菁口气里尽是嘲讽。
江海还是企图澄清：“最近我也经常接到同样的骚扰电话，还有些短信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来电显示都是一串乱码。”
林菁菁显然不能被轻易说服：“这么巧合？反正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从来没办法证实。”
林菁菁的话里有话重重地打击了江海。她以前总是那么温柔地说我相信你说的一切，我欣赏你做的一切。现在倒好，她不但不相信自己的话，干脆彻底否定了一切。江海心灰意冷地说：“好吧，既然你觉得是我做的，那就算是吧。麻烦你不要再和我这个没品的人浪费时间。”
林菁菁针锋相对冷冷地说：“谢谢你的建议。”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江海听着电话那头的挂断音，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如此才能把胸口堵着的怒气排放出来。他曾经为之奋不顾身的爱情啊，现在竟然已经如此面部全非支离破碎了。一段感情如果把彼此内心中最恶的东西都激发出来，就不应该是一段好的感情。他和林菁菁都在这段感情里面变得面目狰狞，女人翻脸无情起来真是可怕。江海怎么都不能把电话里这个冷冰冰的声音和脑海里那个甜得发腻柔得发酥的形象联系起来。想想以前自己为了和林菁菁所谓的爱情如痴如狂的模样，江海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是个白痴。
江海站起身，打开房门，看到方雨涵已经洗完澡，收拾干净房间，重新坐回电脑前了。她湿漉漉的头发末梢滴下些许水珠，在窗外斜斜照射进来的夕阳下晶莹剔透。她端坐在那里，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托着腮帮，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江海猛然间有些动容。她一路在他的无情中坚持走到如今，还能保持着对他无条件的包容，或许这才是他最后应该归属的港湾。江海想着，悄悄走到方雨涵身边，从背后抱紧了她，轻声说：“雨涵，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方雨涵的背脊收紧，她僵硬地任由江海抱着，不说话。对于江海如此的告白，方雨涵已经不愿意再相信了。
曼哈顿的早晨。
刚刚过了八点半，位于华尔街的某知名投行办公室里面已经陆陆续续坐满。如同每一个忙碌的早上，电话铃声开始此起彼伏，电脑上发出滴滴的新邮件进来的提示音。
方雨涵坐在格子间里面，却没能和往常一样专注于工作。她把手机捏在手里把玩了许久，最终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电话号码上。又过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一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笔记本，一手拿着手机，走过长长的办公室走廊，走进一间空闲的小会议室，转身关上了门，并随手在门口换上了“会议中”的牌子。她望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出神。当时电话号码的主人留给她这个号码的时候可能完全没有想过后来会发生的一切，以及今天她终于拨打这个电话的理由。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雨涵按下那个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等待着她的来电。
“喂？请问是张凯吗？”方雨涵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方雨涵？”张凯显得并不怎么诧异。
方雨涵又深吸了一口气，想着怎么措辞：“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找你聊聊。”
“你想知道什么？”张凯单刀直入地问。
“真相。”方雨涵回答。
“正好，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张凯似乎不喜欢拐弯抹角，“时间，地点？”
“七点，潘妮拉面包店，在普林斯顿大学后面那条街上。”
“好的，到时见。”
一通才30秒的电话，方雨涵却感觉有整个世纪一般长。
江海在感恩节晚上回家后一切如常，只是闭口不谈他离家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对方雨涵呵护备至起来。方雨涵很是困惑，却隐忍不问。可是自从那个周末之后，方雨涵内心冰冷。她几乎确定江海在离家的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而这件事情才是他回家的真正理由，而并非什么他的回心转意，她的苦尽甘来。
终于，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她发现了隐藏在衣柜角落里面一个印着××酒店的纸袋，袋子里面赫然是一件带着酒气和血迹的衬衣。衬衣已经撕破，被揉得异常凌乱。方雨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和江海一同买的这件范思哲。方雨涵大惊，忍不住去翻江海的抽屉，却一无所获。终于，偶然的一次江海从手提电脑包拿文件，无意带出了一张纸飘落在地上，他迅速捡起塞了回去，神色间有几分紧张。这一切都被方雨涵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趁着江海去洗澡，她在江海的包里找到了这份警察局出具的报告，上面的出警事由写着“打架斗殴”。警察报告上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名字， Kai Zhang。方雨涵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Kai Zhang…… 突然她意识到那个名字应该是“张凯”，林菁菁的前男友！方雨涵顿时手脚冰凉，她几乎可以肯定真相不会让人愉悦。只是，她还是想去挖掘，不停地挖掘。她不愿意再像一个傻瓜一样说什么真正的信任就是相信你所不能相信的，那些都是麻痹自己的屁话。现在她想知道真相，无论多么残酷，甚至是越残酷越好，由此她可以血淋淋地置之死地而后生。
心神不宁地度过了一天。七点钟，她准时出现在普林斯顿大学后街上的面包店。张凯似乎比她更加心急，从他面前空了的咖啡杯、开着的手提电脑、旁边散落的书本纸张看起来，他应该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不少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喜欢在这家面包店自习，面包店里提供免费上网，各式面包和饮料的价格也适中，捧着手提电脑，占据一个靠着壁炉的沙发，就可以享受一个下午宁静的学习时光。比起学校图书馆的肃穆，这里要轻松惬意得多了，只是张凯今天下午的学习效率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
方雨涵买了一杯拿铁，在张凯面前坐下。已近年底，窗外飘着夹着雪花的雨丝，室内的温暖和外面的湿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能是天气太坏的缘故，今天的面包店里没有几个自习的学生。方雨涵脱下外面厚重的大衣，里面是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得体的剪裁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生过孩子依然保持良好的身材。坐下的同时，她解下脖子上的Burberry浅蓝格子羊绒围巾放在一边。突然，她发现对面的张凯不约而同的也是一身的黑色，黑色的毛衣黑色的卡其布裤子。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来自地狱的黑色复仇恶魔，这种想象让她有一丝不安。她重新把格子围巾拿过来，松松地披在肩上，至少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明亮的色彩。
“你和江海好像都喜欢这种格子围巾，很贵吧！”张凯开头的第一句话，有点没头没脑的。
“啊？什么？”方雨涵诧异地微张着嘴，琢磨着张凯的话是什么意思。
“哼，没什么。现在林菁菁也开始戴这种格子围巾了。”张凯嘲讽地笑了笑。
“你在纽约见过他了？”方雨涵想到了那张警察报告，“或者是，他们？”
“哼！是啊。真是巧合。”张凯带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本来应该在费城的人怎么不约而同都跑来纽约了，看来纽约的就业市场真是不错啊。”
“在你知道之前，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方雨涵的问题有点绕口，但是她相信张凯一定明白她在问什么。张凯自嘲的意味更浓：“有人通知我吗？我有资格知道吗？”顿了一下，他又说，“当然，后来有人告诉了我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只是我相信我这个版本的故事和你那个版本的故事不怎么相同。我现在就是想把两个版本的故事放在一起，看看有多么有趣。被人蒙在鼓里玩得团团转的滋味，比被人直截了当戳一刀更加可怕。”
张凯最后一句话蓦然触动了方雨涵的心思，这不也正是她的痛处吗？她宁愿江海从一开始就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对不起，我不爱你了，所以我们必须分开”。也不愿意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失望和希望的水深火热里面苦苦挣扎。她被“凌迟”得太久了，已经完全失去了忍让和耐心。现在她决定从江海手里收回掌控结局的权力。如果说在来的路上方雨涵还犹豫着要对张凯说多少怎么说，该如何有技巧地用最少的她知道的事情，换取最多的张凯知道的事情，现在她已经完完全全地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决定对张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这个可怜的人正在遭受着和她一样的折磨。
“我这个版本的故事是这样的，”方雨涵缓慢却并不迟疑地开始叙述，她知道张凯一定是在全神贯注地听，“我受不了江海的当断不断，所以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我告诉他我要离开费城，到纽约工作。如果他选择我，就和我一起来纽约；如果他不选择我，就留在费城。江海没有给我一个答案，但是他很快在纽约找了份工作。我以为他用行动告诉了我他的最终选择，只是没有想到，我在曼哈顿看到了林菁菁。至于他是怎么说服林菁菁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当时我气坏了，就当街给了林菁菁四个耳光。”
“哼！打得好！”张凯听着，用手在桌上拍了一下，声音虽不大，却恰到好处地传达了他的愤怒，“江海什么反应？颠颠地跑去安慰她了？”
“那天晚上是没有。江海其实是刚巧在电话里面听到我们争执。他不一会儿就赶回来了，然后就整个晚上都没出去。因为我一时有点想不开，吞了几片安眠药，然后去了趟医院。他怕我出事，一夜没离开。”方雨涵斟酌着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嘁！难怪呢！我和林菁菁分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突然有一天，她跑来普林斯顿找我，让我再给她一次机会。我还奇怪呢她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原来是你打了她而江海又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她。林菁菁原来是拿我当万年备胎呢！她还告诉我她已经搬来纽约了。她的确是没有说她是为了我来纽约的。但是她也没有说他妈的江海也来了纽约。她要我怎么想？我当然是顺理成章地想林菁菁是用离开费城来和江海结束关系。没想到，这两个人给咱们来这一手！真是够可以的。”
方雨涵听着，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愤怒。她努力平复情绪，试图用纷乱的片段拼出一幅完整的图案：“那么你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哦，对了。那天晚上之后，江海就离开家住到外面去了。不过在感恩节晚上他莫名其妙地又回家了，和你有关系吗？”
“哦？后来他回家啦？孬种！”张凯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那天晚上，林菁菁和我约好一起过感恩节，我买了一堆吃的去她家。结果，在她家看到了阴魂不散的江海。你放心！当时他们俩都站着，没有被我捉奸在床，估计还没来得及。”
“说重点！”方雨涵不客气地打断张凯。张凯的话在她心里划开一道血口，虽然她知道，作为成年人的江海和林菁菁不会还保持着柏拉图式的关系，但是从另外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不管是玩笑也好事实也好，却还是那么令人难堪。
张凯觉察到了方雨涵的脸色不好，自知说得过分了，无论如何现在她还是江海的合法妻子，于是他收起了调侃的口气：“后来我和江海起了冲突，我们打了一架。挺严重，邻居把警察都招来了。我们起争执的时候说话说得都挺难听的，估计林菁菁现在是谁都不想理了。不过谁知道呢！江海对女人总是很有本事，估计过不了几天他们又和好了也难说。反正我是再也没兴趣陪他们俩玩儿了。”
这段时间以来根据江海的表现，他们之间似乎是像张凯说的那样“反目成仇”了。可是，想起那天下午林菁菁又给江海打电话，方雨涵一时间难以判断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到底如何。
张凯看方雨涵脸上阴晴不定，可以想象得出来此刻她内心的风起云涌：“算了，我看你也别再自个儿骗自个儿了。你这老公早就不是你的了，你也算是个条件不错的女人，长相工作脾气都算是好的，何苦跟这么个倒霉玩意儿过不去呢。”
方雨涵仿佛没有听到张凯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之间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凯看到方雨涵的样子，心下不忍，于是劝解：“我看你别抱什么希望了，你那老公真的不是东西。他追别的女人的时候，那个甜言蜜语啊，要多肉麻有多肉麻，根本把你当时还怀孕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不但如此，他还编排各种理由给自己的出轨找借口。这样的男人，值得你这样子吗？”
方雨涵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徒劳地企图分析江海和林菁菁的状态。张凯摇摇头，想了想，决定给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当头一棒：“你知道当年江海向你求婚其实是因为他觉得你可能喜欢一个叫丁铮的上司他想先下手为强吗？”
果然不出所料，张凯一句话把方雨涵震醒了。她抬起头，错愕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张凯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地说：“你可能想，这么私密的事情我这个旁人怎么会知道。哼！那要问问你老公了。算了！我也豁出去了，我这儿有些东西，给你看看，你看了别难受。没别的意思，我真的是希望你能够看清楚江海这个人，当作是早死早超生吧。”
“哎，男人和女人恋爱起来真是无话不说啊，各种倾诉各种剖析的。”他摇摇头，边说边低下头，摆弄着手提电脑，“你的邮箱地址是什么？”
方雨涵机械地报出一个地址，仍然没有从震惊之间回过神来。
张凯边熟练地上网发邮件，边说：“林菁菁开始有那事儿的时候她还企图瞒着我，我有一次去她家，就在她电脑里种了个小程序破译了密码，看到了一些他们的聊天记录。后来，林菁菁聊天程序的密码好像改了，我也没兴趣再看了，看着除了来气，就没别的感受了。我今天算是道德败坏一下，全部给你了。你就看看你老公的真面目吧，别留恋了，这个男人不会回心转意的。”
不一会儿，张凯说：“成了，发到你邮箱了，我也该走了，你自个儿多保重吧！”
方雨涵失神地点点头：“好的，谢谢你！”
“别介！算我不道德地替天行道吧。”张凯收拾好电脑和书本，站起身来，“再见！哦，对了，咱们估计是不会再见了，也没有必要。”说着，他就准备离开。
“别给江海打那些匿名电话了，没意思！说是和他过不去，其实是你自己心里过不了这个坎。”方雨涵突然慢悠悠地说。
这下轮到张凯愣住了，过了几分钟，他才接话：“无聊呗，就弄了个定时自动拨号的小程序，只是想出出恶气。我知道了，不会再骚扰他们两个了，的确忒没档次了。”
张凯说着，大踏步走出了面包房。外面还在下着雪雨，他却丝毫不怕冷似的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普林斯顿校园。方雨涵望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一生应该不会和张凯再有什么交集了。她和江海呢？今生，她和他还会有多少交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