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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丧德和尚入会 二货掌柜聚首1

侵晨时分,卧房里,南宫莲界兀自睡得正香,隐约听到院内藉藉有声,似有数人屑屑往来的情景。他转侧身子,微开双目,发现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于是又回过身去,嘴里呐呐道:“这些家伙,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嚯!该不会是小偷吧?”他心中念头一转,睡意顿消,警觉地从被窝里探出大半个身子,伸长脖子,往后院的方向深深嗅了几下,待一一辨明院内人的身份后长吁一口气道:“还不是那几只货!瞎操心!”说罢又颓然倒下,沉沉睡去。

就在南宫莲界回笼觉睡得正酣之时,欻地一闪,一个人影杵在了门口。那人轻轻扣了几下门,静候片刻,便“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踮脚连步摸进来。他蹲在床头前,幽声细气唤道:“南宫,南宫,南宫……”

“嗯……”南宫莲界眉头一蹙,睁眼一看——头顶上昊天冥冥,脚底下沼泽茫茫。

“见鬼。”他奋力拔出脚来,拖出一条烂泥,粘稠有如糖稀。而前方十几步远恰好有一块突兀的巨石,他便“踢里嗒拉”深深浅浅、步履蹉跌地攀上巨石。

他刚把一口气喘匀,天上云气突然四面集聚,抟成一张大脸,朝着他肆意嘲弄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平时毁谤僧侣,不敬诸佛。以至于堕入这泥淖地狱之中——所谓的现世报……”

“空色!”他闭目冷笑道,“你这样的丧德和尚都没入地狱,我却要入地狱,这还有天理吗?你就在那别动,看我马上送去你见地藏菩萨!”说罢,朝空色一掌直劈过去。

半空中的空色复化为云气,流散飞窜。紧接着笑声四起,充盈宇宙。与此同时,大地隆隆震响,脚下巨石剧烈摇摆。

南宫莲界一个趔趄,从石上颠下,扑在沼泽上,浑身泥污。等他挣扎起来一瞥,身边的巨石亦化为恶鬼:面皮死白,双眼通红,睫毛长密如帘,下唇倒卷,呲着一排利刃般的牙齿!对着他怒目眈眈,意气汹汹。

“我靠!长得丑还这么嚣张!”南宫莲界蜷身、贴地一转,兜脸一脚踹过去,恶鬼仰跌至十丈开外……

他一挺身盘腿坐起,顶着蓬蓬乱发,定眼四周一巡视,发现自已竟身在床上,甚是诧异。面前桌椅翻倒,坌扬的灰尘中一条腿微微抽搐着。

——“韦李释途?!原来是做梦哪!”

他爬搔着头发,打个哈欠,懒洋洋起身下床,趿着鞋子,从废墟中抓起昏厥的韦李释途的后领,“咚咚”磕着楼梯,一径拖下楼去。

到了后院,见会场已调排得差不多了,碧娇等几个女孩子正在拂扫案椅、布置花卉。

“为什么一大早做这种事?”他懵懂道。

“今天是一月一度的商会例会,你不会忘记了吧。”棠儿端着水盆从他身边经过道,“乘着天气凉爽先把会场布置好了,免得弄出一身臭汗来。”

“那也不用这么铺张,随便捯饬下不就行了。”他不以为然道。

“既然要做那就好好做呗,省那三瓜两枣的钱,见笑于众人,岂不是得不偿失吗?”碧娇过来,拿鸡毛掸在他身上上下一扫道,“你混迹人间这么久,这些人情世故难道不懂吗?赶紧把你的鸡窝头收拾下吧。”

“我说,你拿掸子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是几个意思……”他木着脸道。

碧娇不理会他,蹲下身拿鸡毛挠着韦李释途的鼻子,道:“为什么让你上去叫他起床,你却睡着了?”

韦李释途一个喷嚏,坐起来,埋怨南宫莲界道:“人家好心好意来叫你起床,你却尥我一蹄子!会遭报应的。”

南宫莲界一听“报应”两字,耳际恍惚又响起梦中空色的狞笑,一阵犯恶,没好气道:“你小子,来日方长,挨揍的机会多的是,现在不习惯怎么行!”

“什么!”韦李释途跃身掐住南宫莲界,两人搅作一团。

正在这时,一座假山悬空飘移了过来,南宫莲界眼疾身快,一把拽着韦李释途,侧身避过。但见严喻双手掇着假山,面皮紫涨,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涔涔,步履重拙地向餐厅方向挪去。

南宫莲界嫌弃道:“真是越发没用了!不过搬块大点的石头而已嘛。”

韦李释途冷眼斜觑着他道:“你又犯傻了!这是陨石!和一座泰山的重量没什么区别的!”

他闻言一呆,道:“还有这种设定?”

韦李释途见他一本正经地求证,认真一寻思,心中倒有些犯嘀咕了,挠着脸道:“也许吧。说得严重一点才上档次嘛,哈!”身后的严喻脚下一趄,险些跌倒。

“不过,为什么连假山也要移动?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我们的风水所在。”南宫莲界不满道。

“风水?!”樟儿疑信参半道,“你什么时候?请的哪个风水大师布的格局?我们怎么不知道?”

南宫莲界愕然道:“你们不知道吗?——当时起这座院子时,我运用‘勾股定理’、‘圆周率’、‘九章算术’、‘黄帝内经’,绞尽脑汁,才测算出了‘散财穴’。好容易寻摸来这么一块大陨石镇住了。你们倒好,一群败家的……”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他。

“风水是这么算的吗?“韦李释途道:“少主,你知道你自已在说什么吗?”

“切!”南宫莲界傲然道,“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这是‘格物致知’的学问,可不是什么神神鬼鬼、虚无缥缈的‘迷信’。”

“哈?神神鬼鬼的迷信?有考虑过自已的立场吗?”碧娇等人佯佯走开。

南宫莲界见没什么可帮忙的,便几步穿过后院,到盥洗室洗漱完毕。然后,转入食堂,早餐已经摆下:一盘烧饼,两碟小菜,一碗稀粥。然而,他却不动筷子,眼张失落地四下抓寻。

“丢了什么东西吗?”韦李释途道。

“没,”南宫莲界道,“我在找那个丧德的和尚。”

“哦,那你可要失望了,他今天不会来了。”韦李释途道。

“为什么……难道……”南宫莲界有些小激动。

韦李释途见他一脸欣喜之色,打断道:“不要擅自脑补。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他且活得好好的呢!还记得两天前他在这说过的话吗?”

“那一天,那一天,那一天……”南宫莲界念叨着,思绪流转到两天前的清晨……

空色捧起粥碗,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大口灌着。一旁的南宫莲界勃然变色,一个肘击将他击翻在地,骂道:“尼玛!饿死鬼投胎吗!“

他一边骂着,一边把其它的菜往自己面前拢。空色从地上爬起来,怔怔地望着南宫莲界,嘴里还含着口菜,机械地咀嚼着。南宫莲界睨着他,厌弃道:“你丫太恶心了!”

吞咽完毕,空色一抹眼泪,猝然趴到桌上,放声号泣。南宫莲界被聒噪得不耐烦,朝门口喊道:“哪个搭把手,赶紧把这老秃瓢给处理了!真受不了了!”

韦李释途进来,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南宫莲界道:“你这世故的句式是跟哪个学的?有他出现的场景有好过吗?”

“呀!”韦李释途赧然一笑,“哈!”

“全怪老衲!是老衲的错!”空色收泪道,“都怪老衲,不经通名,便‘Duang’地出现在贵府食堂,不经施主同意便‘Duang’地喝光了施主的粥,不经大脑,便‘Duang’地情绪失控……”

南宫莲界烦燥道:“顶着寸草不生的秃瓢,你到底要‘Duang’几次才开心!”

空色继续道:“佛祖金身被盗毁的事,当今圣上已经知悉。天颜大怒,降下圣旨,申斥鄙寺保管不严,敕令全寺僧众赔偿。老衲的金袈裟、金佛珠、金肚兜,甚至金开档裤都捐出去了……”

南宫莲界插嘴道:“尊驾是‘黄金圣斗士’么?!”

空色惨然零涕道:“现在变成光腚法师了!呜呜……”

南宫莲界一脸清爽,晏然道:“安啦!灵魂上早就是了!”

空色收泪,道:“从今以后,要请多多关照了。”

南宫莲界斩截道:“不!绝不!”

“南无阿弥陀佛。”空色朝天花板眨巴眨巴眼,喟然道,“墙倒众人推啊!看来,只有自力更生一途了。老衲已向雀首商会递交了入会申请表,不日就有结果,到时再来叨扰!”说罢,走出餐厅,跃下台阶,展眼无踪。

“有两下子嘛。”韦李释途点点头。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台阶下一颗光头冉冉升起——原来是台阶“太高”将空色的身材挡住了。

“世外‘高人‘哪!”南宫莲界冷笑道。

空色口中所言的“雀首商会”,指的是朱雀街东半街的商贩为对抗西半街的商贩所结成的商业联盟。

……

“想起来了么?”韦李释途问道。

“也就说今天的会是专门为他开的?!——恶梦哪!”南宫莲界抱头哀嚎,“不过,为什么偏偏轮到我们?你们也不知会我一声就答应了?”

韦李释途道:“之前的会议我们推脱得太多次了,现在轮了一圈,正好到我们。”

“哦……”南宫莲界顿口无言。

正说着,一个穿青衣直裰【1】的人拿着手本进了院子,南宫莲界认得他是王求旦的管家,亲自起身迎接。管家行了拜手礼,呈上手中的折子,道:“这是历次会议的典制。王会长让鄙人亲自送过来,说是担心贵店首次承办,于细节不甚了了,此可权作参考。”南宫莲界漫应道:“有劳。”随手打开折子,瞟了几列,眼睛就直了,道:“这清单上的东西太过火了吧,光参茶就要这么多份,折福都折到曾孙辈了!”

管家微笑道:“王会长他老人家有言在先——若是南宫掌柜财力不济的话,可酌情蠲减嘛!”南宫莲界一听,把折子合上,往韦李释途怀里一撩,绷着脸道:“烧上一缸,淹死他们。”

巳时(上午九点)左右,会场调排停妥。主席区每九张几案为一排,共三排,呈弧形西向排布。由于当天是个阴天,所以遮阴的凉棚也就免去了。主席区前原是一段溪流,现在用木板铺盖过去,再覆上红毯,倚着原来的餐厅搭了个舞台。

南宫莲界心内迷惑,问道:“刚才我还没觉得——这搭的舞台是做什么用的?”碧娇道:“我问过了,王会长的管家说是待会表演用的。”

“表演?”南宫莲界飞起眉毛道,“这群老色鬼!他该不会打算把表演的钱也算到我头上吧?”

“安心吧。”碧娇一边拿掸子掸灰,一边道,“他说由商会买单。并且,保证不是什么有碍观瞻的表演。”

南宫莲界情绪起伏了一阵,听到最后一句反倒有些没兴头,只“哦”了一声。

巳时四刻(十时),一声锣响,与会人员相继入场,南宫莲界到门口迎迓,碧娇一一导引到座位上。第一个入座的就是所谓的“雀首商会”的王会长,姓王,名重贤,字求旦。手里掌握着整条东街五分之一的产业。瘦长身材,穿一件褐色描金花、丝质直裰。八字寿星眉、月牙眼、鹰勾鼻、唇上两撇短胡子,额头隆起,下巴尖而内缩,人送绰号“凸会长”。

第二个是王求旦的弟弟,名太旦,字加彦,是东京城东半区的盐行行长,同时也是商会的副会长。穿一件蓝布描金花的直裰,生得与乃兄有些异样:一副细眉、三角眼、塌鼻子,唇上无须,颔下几茎黄髭。由于这典型的鞋拔子脸,人称“凹会长”。

接下来落座的是东半区绸缎行行长,姓华,名琉,字光洁。他生得方面大眼,一部山羊胡子打理的油光顺直,一身丝质道袍,极其飘逸。

第四个是东半区瓷器行行长,姓景,名德正,字匡差。原是个巨贪,被朝庭革了职,然后投身商行。现今年届六旬,须发皤然。装束极华整,头面整饬得一丝不苟。穿一袭黑色袍服,脚踏白底黑靴,腰间佩玉铿然,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第五位是东半区的香料行行长,姓韩,名香,字桂重。三十岁左右,眉眼周正,面白无须。随时手心里都把着一块龙涎香,行动就要嗅上一嗅。

第六位是东半区茶叶行行长,姓高,名介,字邸品。体格魁梧,生一部浓黑的连鬓胡子,却长了一副淡若轻烟的眉毛,还隐隐发黄。人们私底下送他个外号“金俊眉”。

第七位是东半区糖行行长,姓田,名尼,字斯尼。一个五十岁的干瘦老头,平时沉默寡言。

接下来,便是什么药行、医行……众人依次就座。南宫莲界作为主人,迎宾完毕,最后入席。

接着,碧娇等捧着托盘出来献茶。王求旦端起茶盏,看了看,又闻了闻,道:“为何不是参茶?”碧娇答道:“奴见王会长近来面色红赤,皮肤油腻,想是上火了。所以替王会长的健康计较,擅自换了桂花茶给王会长解解火,不知可否?”王求旦目不转睛盯着碧娇的红口白牙,听其滚珠般清润的声音娓娓道诉,心境如被和风甘露般怡然,摇头晃脑道:“真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啊!”副会长王加彦叹赏道:“吾兄出口成章,真是文采风流,哈哈……为什么我的也是桂花茶?”樟儿解释道:“难兄难弟嘛。”王加彦顿了一下,道:“倒也是。”

华光洁看自己的茶杯,道:“不好意思。请教下,为什么在下的是姜茶?”夝儿笑道:“华行长今天穿得单薄,怕您胃里着凉,所以特地调了这盏姜茶给您。”华光洁抱拳道:“多承,多承。”

景匡差拿扇柄敲敲几案,不满道:“为什么老夫也是桂花茶?”璞儿一脸愕然道:“但是,王会长他们都只喝桂花茶啊。”景匡差听了,一吹胡子,不言语了。

金俊眉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觉得寡淡无味,拿眼一瞧,居然是白开水,呲牙道:“这是为何?”棠儿捧起托盘,照着盘底的字,朗诵道:“高行长面若冠玉而牙齿漆黑,皆因饮茶过度导致,为还本来清俊面目,特赠白玉汤一盏以漱口。愿早返清白。”金俊眉笑逐颜开,道:“表这样,伦家会不好意思,哈哈……”笑声有如弹子,一个个往外蹦。

南宫莲界掩着嘴乐道:“哪是‘面如冠玉’?面在哪都找不到……哇!”碧娇拿茶盏坐在他手背上,悄声道:“拜托你能不能稳重点。”

这时,严喻在门口唱道:“猿马寺众僧到。”话音甫落,三行六列一队和尚披着袈裟,戴着法冠,排着整齐的队伍昂然而入。一边走一边抡转手中的锡杖,做各式花样,口中还嗡嗡地念着咒语。

众行长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看得出神,不自觉向前倾了身子。南宫莲界则一脸鄙夷道:“就这样还算是出家人吗?”

猿马寺方阵腾舞一阵,收尾时,锡杖整齐划一地在地上一顿,白石板应节而碎,末了齐声高喊:“有请方丈!”

众行长见其气象威严,掌声雷动,赞叹不止。南宫莲界攒眉咒道:“尼玛!三六一十八块石板,待会再跟你们算帐,死秃驴!”

掌声已落,众人屏息以待。然而三刻已过,但有微风拂过带来的枝叶婆娑声,余则一片沉寂。众人心头纳闷,面面相觑,不得其解。南宫莲界打个呵欠,屁股往前一滑,把脚搭在案上,双手一枕,径直躺在了坐椅上。光头方阵的成员仍是岿然不动,但耳边都挂着一串汗水,只不知是为热还是为冷!

正在景行长从袖筒里撮出三颗色子,准备和旁边的人行酒令时,突然一个黑影从库房的屋顶蹿了出来,双手叉腰,傲岸而立。然而遗憾的是,除了南宫莲界外,没人发现他。南宫莲界笑之以鼻——“傻X,大白天穿夜行衣,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