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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1.一碗盛月光。回忆如汤。回荡唇齿,嚼不烂的哀伤。这一煮岁月的锅,青春的柴火,烧不尽思念华殇。

一杯斟星斗。陪他浅尝。四季反复,不恋地久天长。这一壶痴心妄想不醉不愁肠。故去一晚鬓成霜。他在梦里徜徉。

方夫人每日都在佛堂念经,早午晚为子白祈福。虔诚的磕头,身体着地。一个母亲最担忧的就是自己孩子的健康与安全。她希望子白能大吉大利平平安安,不图他能有多少作为,但求他回来时安安稳稳。外面风大雨大,动荡不安,她的心随着缥缈的烟,在颤抖。闭着眼,眼皮微微抖动,舍不得是一种感情的阐述,她把子白叫到跟前,反复提醒,嘱咐一遍又一遍,不过是多加注意,不可劳累。子白又重回饭厅吃饭了,方夫人不住地给他夹菜,这是子白最喜欢的菜,这是子白最喜欢的汤,这是子白最喜欢的......仿佛这几日要把这些年都喜欢吃的东西从新吃一遍。时光好像在慢慢倒退,子白回忆着曾经的一幕幕,看着园中的树叶飘落,铃铛在廊下回荡出悦耳的声音,有丫鬟跟仆人经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好像当初的他们,他与生墨听蝶,三个人在园子里玩耍,不知疲倦。一转眼,都已经成为过去。随即他差人明天把照相馆的老板叫来,他要留住片刻的时光。他还没有跟这个园子拍过照。看着母亲在盯着丫鬟们为他置办东西,吃穿用度都想得很周到,一个个箱子是母亲对他的挂念,还未离开,便想到了离开后的事情,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母亲,像孩时一样,犯了病就趴在母亲后背上,懒懒的依偎着。此时他依旧是个孩子,需要母亲的关怀。这种骨肉特有的情愫,是世间最美好的一种寄托。无与伦比的寄托。思念在此时慢慢发酵,正酝酿着日后的等待。等待是时间的一双手,抚摸着心脏的跳动。

这天。阳光异常灿烂。树叶不动,仿佛静止。一家人在正厅拍照,方夫人脸上的笑容在一群人里显得低调,勉强的笑也是内心的写照。她拉过子白的手,看着子白,比自己高出好多,抚摸这一张英俊的面庞,当初肚子里的那个生命已经长大,日渐强壮。她很知足。一张全家福,定格在四四方方的照片里。子白拉着生墨来到假山那,他们曾经拍过很多照片,大多是穿着学生装的样子,这一回他们穿着白衣,子白将手臂搭在生墨肩膀上,两个笑脸盈盈的公子,良辰美景,在此定格住。听蝶在一旁看着,揪着一角,她也想跟子白拍张照片,她从来没有拍过照片,她不知道拍照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正在羡慕之际,子白对着她喊:“听蝶!过来!”她一个激灵。仿佛一道光打过来,她兴高采烈的过去,挽过子白的手臂。两个人在假山边上,拍了生平第一张照片。就这一张照片,听蝶高兴的好几天没睡好,晚上她回忆着肖如意穿婚纱的样子,把床单披在头上,扮起了肖如意,好像自己身披的床单就是婚纱,嘴里哼着调子。

取照片那天,听蝶跟着子白一起去了。她留了一张两人的照片,像是如获至宝一样用手绢抱起来夹进衣服的夹层里。看着在挑选照片的子白跟生墨,他俩人边挑边说笑,完全没当她存在。她一个人在照相馆里左看看右看看,一转身便看到肖如意当初穿的那一件婚纱,安静的挂在橱窗里,漂亮的夺目,是一件艺术品,远远看着就很心满意足的样子。她走过去,趴在玻璃上不住地看,傻傻的笑。一针一线都被她看在眼里。她想着记在脑子里,等日后自己也凭着记忆做一件。忽的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转身时对着她笑的两人,子白跟生墨笑她傻,说她做梦,这件婚纱价值不菲,连肖如意这样的富家千金都买不起,只能借着穿穿拍个婚纱照。她这样的丫头还想穿婚纱。她不服,说自己早晚能穿上,自己已经记住了婚纱的样子,做一件就是。子白说这婚纱是国外做的,衣服材料都是国外产的,价格很昂贵。想做一件不可能。

在走出照相馆时,听蝶回头又看了一眼婚纱。它好美,雪白的裙摆像是琼花一样铺陈开来,胸前点缀着细碎的水晶,衣袖都是纱做的,头纱上缀着浪花一样的**边。她想,这一辈子可能真穿不上了。但是想一想自己能穿上的样子,心里也就挺开心的。

生墨还想趁离开前,去再看一眼过去的“家”,阿水夫妇必定是他名义上的父母,亲生母亲已经不知所踪,他把唯一的寄托安在了阿水夫妇的身上。管家知道生墨的心意,就带他再一次来到了那条巷子,狭窄的巷子里还是当年景象,湿滑的石板路上有青苔在边角滋生,就快到那个“家”了,还是那个门,推开里面依旧是扑鼻的鱼干味道,臭烘烘的却又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热烈。阿水夫妇依旧忙碌着,一地的鱼鳞在微光中银子一般的闪现,几个孩子也都长大,女孩都嫁人,最小的儿子也辍学去帮忙在街上叫卖鱼干。他们还是穿着补丁的衣服,一见生墨来了,他们忙起身。看到生墨,他们都不敢认,这还是当年抱来的那个小男孩吗,现在已经出落的如此干净倜傥,一袭白衣,上面绣着粉色莲花,眼目和悦,像是画里走出的人,十指纤细,带着一枚玉指环,指甲如这指环的色泽一样光亮。

“这是......小茉?”阿水老婆惶惑的问。她上前却不敢握住生墨的手,怕自己的手脏了生墨的手。自己将双手在衣服上来回搓。

“我是小茉。您还记得我。”生墨有些许激动。

“记得。哪能不记得。第一眼没敢认。仔细看了才知道你是小茉。我记得你这双眼睛,水汪汪的,可好看了。”阿水老婆面带笑容。此刻她的笑容是一个母亲的笑容,慈祥广大又谦卑。

生墨在这笑容里找回了对母亲的印象。她的母亲笑起来也是这般温和。

环顾四周一片凌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从管家手里接过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糕点还有钱。他推到阿水夫妇面前,阿水夫妇怎么也不要。

管家上前说:“收下吧。这是孩子的一点心意。现在这孩子比我有钱,在方府是第一的红人。这点钱不算什么。你们就收下吧。改善改善生活。也不枉当初相识一场。”。

管家老了,阿水夫妇也老了。一晃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当初穿着破补丁衣服,脚趾头都露在鞋子外面的小男孩已经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管家的背有些驼了,阿水夫妇的身体有些佝偻了,还是那个院子,还是满院的鱼干。生墨忽然想起当初跟他一起玩耍老是抱着麻布袋娃娃的那个小女儿。

他问:“小妹呢?”

阿水老婆面露痛苦,掩面哭泣,:“当初日本鬼子来,我们忙着逃难。在路上小妹病了,我们又拿不出钱给孩子看病,再加上没有吃的,就死在路上了。在路边就埋了。”

看着阿水老婆哭得伤心,生墨仰起头看着天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是小妹还活着该跟他差不多大。当时他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玩耍,小妹抱着一个麻袋做的娃娃,宝贝的跟什么似得。还记得他把点心分给小妹吃,她说她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生墨当初还说等长大了他要买好多点心给小妹吃。今天他带了一包袱的点心,都是精美可口,方家的糕点师手艺也是出名的,他挑了好半天才把自己觉得最好的点心挑好带来。而吃的人却不在了。

他红着眼眶从巷子里走出来,管家拍拍他的后背,“回去吧。都是可怜人。还活着就是好的。死的是因为没有造化。下辈子或许能生个好人家。回去吧。回去吧!”

管家走在了他前面。看着管家日渐驼背的身影,生墨恍如隔世,曾经说话很有力气的方管家,原来也会成为一个日渐孱弱的老人,当初金丝眼镜,绣花大氅,翡翠的扳指在手上格外夺目。在城里也是一个人物。现在不过是个老人。

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在日渐消失。生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心开始不安又开始奔腾。他或许已经感知到未来会与很多陌生人相遇,又会跟很多人分离割舍。他回头看了一眼巷子深处,又看看天,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现在何处,是否还在,这样的年代,就像是管家说的,活着就是造化,死了也算寻常。生死有命,谁能定夺。他只有祈祷,一切安好。明日太阳依旧升起,又活了一天,一天一天的累积,生活就这样继续。他庆幸,自己没有被这时代冲掉。他感激子白对他的爱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