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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柳絮洋洋洒洒的飘进院子,像雪一样堆积起来,夫人的病每年这时候就发作,那一碗碗苦药实在难以下咽。子白甚是孝顺,每次都是端着药碗喂母亲喝下。母亲抚摸着子白的面庞,好像一切都平静多了。外面世道太乱,战争不断。贫穷使人万分恐慌。管家已在外面打听了数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男童。夫人心急,一个妇道人家不便抛头露面,更何况自己的身子如此不争气,已经病了好久,每天懒懒的倚在榻上,看着伏案的子白,度日如年。子白最善丹青,他把母亲倚在榻上的样子画的唯美,母亲见了满心欢喜。

就在此时,一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了这一对祥和的母子,是管家风尘仆仆的赶了进来。一推门,便疾步来到夫人跟前,伏耳低语,像是得到什么宝贝。此间管家面露得意的神色。而夫人这边也确实笑了笑。

“这都多久了,你可算叫我心里实落了。要不然我可真要急坏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这病啊都好一大半了!行了,赶明儿你就立马把人给我带来瞧瞧。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好。咱可说准了,要是长得真是周周正正一个男娃,你功不可没,保准有赏。要是个歪瓜裂枣......哼。差事你也甭干了,回老家待着去吧!”夫人瞟了一眼管家,把手里的帕子在鼻尖上轻轻一摩挲。

管家弯下腰来底气十足:“太太!您明天瞧着吧。保准您满意。您要是再不满意......哎哟!可也再找不到这么好的了。人家大人说啥也是不愿卖的。要不是看在现年兵荒马乱世道不济家里穷的叮当响,也舍不得。您放心,绝对干干净净人家的孩子。进了方家门就是您方家的人。夫人......嘿嘿!一共这个数。明天我从账房拿了去带人”说着管家笔画了一个八的手势。

夫人眼皮也没抬:“得了。明天啊你从账房那领一百个‘大子儿’,多的算是你这几天跑腿的脚力钱。等人来了我相中了,少不了你的。别跟我在这‘溜数’我还不知道你。以前犯得错我也就不计较了,看你这回表现。行了。下去吧。”眼睛往门外一撇示意管家该干嘛干嘛去。

管家一个作揖,乐呵呵的走了。

话说这几月管家也真没少受累。茫茫人海上哪去找个八字相符的男娃娃啊。看着手里的那个八字,就犯愁。四处打听,逛了不少“人市”,不过大多都是女娃,女娃不值钱多是家里养不了就拉出来卖钱换粮食。浑身脏兮兮的,脖子上挂个牌子,按年龄明码标价。有的是父母直接倒给人贩子,由人贩子牵着“晃市”,啥叫“晃市”就是好几个孩子拿根长草绳挨个捆住腰,牵着来到“人市”上,一个个脖子上挂着牌子,等着买家来相面,看中了就跟人贩子讨价还价。就跟牛羊驴一个样,在那个年月,人还不如一头牛一头驴值钱。家里孩子多的着实养不起,战乱不说,收成也不好。很多逃难的,今天来到一个地方刚落脚又不知道哪一天又呆不下去了,年轻力壮的男丁很多都去当兵了,因为当兵发口粮还给票子,也能帮家里分担。一个兵可以帮家里每月补贴三担谷米。但是女娃呢,因为不如男娃长大后能帮家,大多早早嫁人,年幼的养不起的就送人或者卖了。那个年代的人是由不得自己的,碰上大饥荒已经是山穷水尽了,要是再遇上伤病,就只有死的路了。

老管家看着一个个小脸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心里啊也挺难受,有时真想大发慈悲把这些孩子都买回去,进了方家那可真是修来的福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命的娃子有这个福分。老管家一进“人市”就立刻引起人贩子的注意,能不惹人注意吗,黑缎子绣花的大袍子,绒面的鞋子。手上戴着青玉扳指。一副金丝眼镜耷拉在鼻梁上,好一个气派的大老爷。突然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大老爷。你买了我吧。我会洗衣做饭。我啥都会。你把我买回去了吧。”只见一个小丫头拉着他就是不放手,不一会一哄而上,一群孩子把他给围住了。都求着他把自己买回去。这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能吃上饱饭穿上一身像样的衣服。这些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脏衣服实在没法入眼,有的还光着屁股。一个个瘦的还不如狗,佝偻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管家实心不忍,踱着步子往回退。眼看不行啊,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丢了出去,这才解了围。看着争抢铜板的这群孩子,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他叹了口气。“唉!这都是命啊。”

一连逛了个把月的“人市”,挑拣了几个,可带回去的夫人都不满意,还每每把他数落一通。这差事不好当,管家心里也犯急。他知道夫人眼光高,高的不是一点半点。这一日他来到一个茶楼,实在是累的走不动了,看着已经日进中午,太阳暖暖的照在墙上,茶楼里人头攒动,肚子着实饿了,先进去喝壶茶吃个茶点歇歇脚。进门找了个靠近中央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茉莉,来了两碟瓜子,一碟黑瓜子一碟白瓜子。三样小点心倒也精致。只见台上一个说书的老先生,袖子挽到手腕处,扇子在手里略扇几下,眼目间精神抖擞,声音浑厚铿锵。正在说《岳飞传》,台下听书的人一个个听得入神,管家也被这老先生带走了魂。手里的茶碗氤氲的香气使他有点飘然。就在这个档口,身后被人一拍。他猛地回神。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老同窗。

“哟!方管家。您怎么这会有空来喝茶听书啊。”同窗捡了几个碟子里的瓜子边嗑着边与他攀谈。

老管家如同见了曙光,滔滔不绝的将他这个把月的事与自己这位同窗倾诉一个遍。同窗听闻,哈哈一笑。“这又何难。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尽管买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就说这孩子是八字符合,你拿钱收买一户人家再说这孩子是从这户人家买的。你家太太不是不喜欢‘人市’上的孩子吗。这样孩子符合八字又是正经人家出身。倘若你家太太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的。反正就是演出戏。不过钱要给足,事就能办好。这样岂不完事了!你说你啊怎么这么简单的事,个把月了还没办利索。”

管家一听心里一琢磨,也对啊。但是孩子是好买,可是长相也要过得去。他看“人市”上的那些孩子没一个周正的。又感到犯难了。

同窗见他面露难色,拍他肩膀。管家顺着同窗指的的方向,就在台上,说书先生的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穿的虽然破旧,一身青色粗布褂子套在瘦弱的身躯上,可是一双眼眸明亮闪烁,小嘴就跟一颗红玛瑙镶嵌在小脸蛋上似的。精致的就像一个瓷娃娃。管家一看便就欣喜。“可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说书先生的。人家能卖?”

同窗悻悻一笑:“卖!跟你说吧。自打你们方家放出话要给小少爷买个伴读。我就瞄准了这个孩子。就知道这差事肯定交给你办,我也知道你肯定要受难为。说实话吧这孩子不是别人的,是我本家一侄女的,我侄女跟一男的私自定了婚事,男方去当兵战死在了外面,可我侄女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家里不知道咋办,只好等孩子生下来,养到四五岁了,我那侄女又要嫁人了,怎么能带个孩子。所以便叫我带出来送人。现在这年月谁家愿要孩子啊,自己个都快养活不起了。所以就交给这个说书先生跟着学营生。想着以后给先生养老送终。就在前几个月听到你们方家要给小少爷找伴读,心想这倒是给这孩子一个改命的机会。所以今天我才能出现在你面前。前个几天我早就跟在你后面,看你在‘人市’那个狼狈样。我就知道我这边有戏了”。

管家把手里的茶碗一撂:“嘿-----你跟我玩这个。有着好主意不早说看我在那出洋相!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办能行吗。万一......”。

还没等管家说完,同窗插过话:“您放心我早就给您办好了。说白了,我那侄女后来也找过我,跟我去见过孩子。当娘的见了孩子跟着吃苦,心里难受啊。你不知道这先生对孩子确实有点狠,动不动就又打又骂。你看看孩子身上那伤。”说着指了指台上的小男孩。

管家把眼镜用手推了推。细看手腕上确实有淤青。

“前几天我找过这说书先生。他要到外地讨生活了。我说要跟他要回孩子。他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我们争执一番,他愿意叫我出‘十个大子儿’,才肯叫我把孩子带回去。可我带回去又能怎么办我也养不起。万一他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加之动荡不安,万一孩子死在外面咋办。这才叫我萌生了这个主意。你尽快做决断吧。”说着又拍了拍管家的肩膀。

桃街柳巷,夜舞霓裳,人来人往,相遇一场。没有前世,不知方向。

“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九·一八事变。蒋介石下令“绝对不抵抗”,东北军一枪未发,即让出沈阳城。日军得寸进尺,4个多月内,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全部沦陷。日本强占东北后,中国人民就开始了武装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

那是一个沉痛的年代,九一八事变之后不管是个人还是国家,都陷入了漫长的黑暗。战争与流亡,使人流离失所。街边的孩子在哭叫,破碎的山河在这哭叫中颤抖。天上的乌云在慢慢聚焦。看似繁华昌盛的市井还不知道一场大灾难正在就此酝酿。人们各自安好,相安无事。依旧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殊不知,动荡的年代正在以快速的步子朝着他们前进。一个闪电撕裂了这天幕,雨点像是子弹一般漱漱落下,击打着这虚盛却又脆弱的土地。人群一哄而散。大街上的水流灌满行人的鞋子,人们不知道该去向何方。上天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一辆车子驶过,溅起的雨水拍在的身上。那一日管家换了身行头,西装革履,头发向后整齐的梳着,戴一副金丝圆圆的眼镜,款步下车,一把黑色的雨伞挡住了半个身子,白色和黄色相间的皮鞋像是不染尘埃的过客,只留驻半个光阴。到了茶楼,冒着雾气的杯盏里是铁观音绕梁的余香,瓜子点心各放两边,说书的先生折扇响亮的一打开,叫好声先来了个头彩,只见这位先生一脸精神,嗓子若显沙哑但不减那气派的声线,喝一口润喉茶,清了清嗓子,一方醒目拍案而起。

“在座的老少爷们,今儿个我要讲的故事……”

台下老爷太太公子千金,衣着光鲜,尽是粉黛。抬头便可看见梁上的古国十艳的画像,琴棋书画抚琴歌舞,于这堂会之中并不显其风貌。管家就坐于前排,不动声色,看不见他的脸,只观于其背影,方可觉刹那间他是一谦谦老爷,双手扶在圈椅的扶手上,听着故事里的英雄,儿女情长。那是江湖的爱恨情仇,在这即将面临的国仇家恨中略显卑微。外面是震天的雷鸣,大雨倾盆,屋内是一派生平,不知疲倦。瓜子的破壳声就要将这个国家磕碎了,老爷少爷们依旧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他也是其中一个。他是来找那个小男孩的。就在那位说书先生的旁边。还是孩童的身子,消瘦中透着青稚的单纯,眉宇间方可看出清秀与温谦。眸子里似蹙非蹙。如花之年,生在这个时代,不合时宜的停驻了自己的年华,就此作罢,只能为了生活讨一口冷饭。先生是他的师傅,渴了他递一碗水,热了掬一把汗,生命就这般的生硬和仓惶。他知道抗日开始了,街道上有不停游行宣传的学生,高举旗帜,昂首阔步,激昂中人群混乱。那一日,在一群黑白校服里他看见了管家,戴一顶礼帽,身穿褐色西装,戴一副金丝眼镜,在人群中挤过来,在他身边停下。就在药堂门前,那天是槐花开遍的五月,莺歌燕舞,分外妖娆。春暖花开,一阵酥软。他无心碰到了管家。

他礼貌的说:“对不起。”

管家抿嘴一笑,弯下身子,温文尔雅谈吐得体。“你是茶楼里说书先生的小徒弟吧。”

他是一个说书先生的徒弟,身份卑微不足挂齿。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他是来为师傅买药的,胖大海。师傅每回上场说书前都要喝一碗胖大海泡的水。他低下了头,“嗯。”

管家问:“你叫什么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