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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1.大寒。冬日里最冷的节气到了。春节也就意味着不远了。各家各户开始置办年货,生墨每天都带着老于出去采办,然后打包寄回老宅那边。生墨从采办的款项里不知觉得“搂”了一点钱交给听蝶,好叫她去帮衬翠莲。听蝶对于生墨甚是感激。这是两人目前每一能帮助翠莲的。年关已至,子白命生墨买好了回乡的火车票,四张车票,代表了田沁馨会一同前往。还有十几天,听蝶心里有些忐忑,她放心不下姐姐。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下了几场雪冻得冰凌子挂在屋檐上,久久化不开。也不知今年上海会如此冷,好些无家可归的人都冻死了。姐姐每晚还要出去站街,看到她穿的那件旗袍,气都开到大腿了,一双破旧的高跟鞋,来回在地上踱步,磕磕哒哒的。听蝶找出以前自己的几件旧衣服,有羊毛的还有几件绸缎的绣花小袄。都是在老家时太太打赏的,她没怎么舍得穿。打包成两个包袱,准备趁着夜里给姐姐送过去。傍晚时分,从北边天上赶上来滚滚乌云,怕是又要下雪了,天空压低了,像是要跟江水连接起来。子白跟田沁馨晚上要去参加政商会议,胡智生也要去参加。前线来报,日军节节败退,国共合作取得巨大成就。胜利的消息传遍神州,这个年关沉浸在一片期盼之中。

晚饭过后,生墨差遣好老于以及孙妈一些事情,就叫车载着自己跟听蝶又来到了上回的地方。此时已经开始飘雪,站街女不是很多,听蝶一眼就认出了翠莲,还是那一件旗袍,冻得紧抱着身子,见到听蝶,脸上忙挤出一丝笑。听蝶忙上前给翠莲披上一件大衣,抱着翠莲进了一条巷子,生墨紧随其后。仨人进了巷子拐个弯又来到一条窄小拥挤的弄堂,地上是黑色脏臭的污水,有小孩子在门外蹲在木马桶上大解,一户人家往外泼脏水差点泼到他们身上,幸亏生墨躲得及时。往上看去,一个个昏暗的窗户里,有唧唧喳喳的杂乱声,炊烟从烟囱里冒出,卸了妆的风尘女子依靠在门栏上嗑瓜子,也有三三两两的男女,佝偻的身影躲在暗处抽烟,孩童的哭声传遍巷弄,听蝶一个踉跄踩到水洼里,湿了鞋子。这是胡智生送她的高跟鞋,真是不适合踩在这样的破砖地上。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筒子楼,窄小的门框幽暗深邃的过道,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响。过道里很黑,生墨点燃打火机借着火苗才敢向前,而翠莲已经熟悉了,抹黑也能走。他俩跟在翠莲身后,打开一扇木门,推门进去,一张破床板,蚊帐上挂了灰尘,隔壁的女子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看是翠莲,两人打个招呼。

“回来了。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翠莲一叹息,“能怎么样啊。这鬼天气。哪个还出来找乐子啊。”

“这是谁啊。”

翠莲微微一笑,“这是我妹子跟我妹夫。刚来上海。过来看看我。一会就走。”

女子看一眼生墨跟听蝶。面无表情的缓缓关上门,隔着门缝窥视他们。

翠莲使个眼色,叫生墨跟听蝶先进去,自己看了看过道上没人,迅速关门。

“这里一直不太平。鱼龙混杂。是个是非之地。什么人都有。都是逃难过来的。这里租金便宜,所以都是穷苦人。每天有来的,每天也有死了的。”翠莲规制好见方之地,搬过两把竹椅子叫他俩坐下。自己坐在床板边沿上。空间显得窄小局促。

听蝶打开包袱,把衣服一一摆在床上。“姐。这是我的一些衣服。你穿着应该都合身。天太冷了。你这地方跟冰窖似的。你晚上穿着衣服睡吧。我刚才才看到,你这被子都破成这样了,还这么薄。姐,你受苦了。”

听蝶摸着翠莲盖得一张破棉被,眼泪就刷刷流下来。翠莲看着听蝶,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好妹妹。姐不苦。姐能活着就是命大了。”

“姐。你是怎么来的上海。姐夫呢?”

翠莲点上一根烟,抽一口。站到窗边。“前年。我刚怀孕。你姐夫为了多赚点钱,开始给人拉洋车,想着攒点钱自己也买一辆洋车,这样就能养活我跟孩子。谁知道,没多久小日本开始大轰炸。你姐夫为了护着我,拉着我到处跑,那时我已经见肚了,行动不便,走不快。你姐夫把我藏到一个大瓮里,上面扣上木板石块,自己引开小日本。我躲在瓮里不敢出来,就听见炸弹轰鸣的声音。我害怕极了,躲在里面也不知道躲了多久,等我出来时,眼前的一切叫我不敢相信,整个镇都炸平了,到处都是尸体,有幸存下来的,也都无家可归。我到处找你姐夫,找了一天一夜才在一个废墟里找到他,他当时已经挺了,我弄不出他来,还是几个乡亲帮忙弄出来的。他们这些死的人都被埋进一个大坑里。后来我们活的人把吃的都聚在一块,我分到一点干粮,想着回去找咱爹娘,谁知道村子里也炸平了,爹娘早不见了踪迹。我再次没了指望。”翠莲转过身,又续上一根烟。抽起来。“谁承想在这时,日本鬼子又开始剿清。我跟着几个姐妹四处躲蹿。日军听说这里有共党,见了人就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我害怕极了,钻进林子里一个大树洞里面,藏在里面好几天,渴了接着雨水喝,饿了吃干粮。眼看干粮就快吃完了,我趁着晚上爬出来,一摸肚皮,肚子不见了。大腿两边湿乎乎了。才知道孩子没了。我吓得哭不出声,一边哭一边跑,跑了好远好远,来到一个村子里,到了村口就昏了过去。是几个好心的老乡把我救了。醒来后,我也没地方去。听人说来上海能赚钱,还能保命。就跟着几个姐妹扒火车,来到了上海。有姐妹认识早先来上海的老乡,带着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来了才知道,是做妓女,我一开始不从,就会被打,打怕了也就从了。挣的钱全部都由老鸨拿去。但是吃穿不愁了。我一没了男人二没了孩子,我也不识字也没什么手艺,在这世上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指望的,索性就开始卖‘肉’了。在妓院干了一年多,之后跟几个姐妹逃了出来,之后我们就到了这里,住在这个地方,白天睡觉,晚上到街边站街。混个饭钱而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总之饿不死。刚才跟我说话的就是其中一个姐妹。也是我们那边过来的。”

听蝶才知道。翠莲这几年都经历了这些。她悲从中来。掩面哭泣。生墨过来拍打她的后背。

“绿荷。不要哭。咱们姐妹还能再见。就是福气。”翠莲蹲在听蝶面前。

听蝶攥住翠莲的手。她咽下泪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姐。你先拿着。用这些钱换个地方住吧。这地方实在不是人住的。我会想办法。叫你生活上无忧的。相信我。我能办到。姐。我不能再看你这样了。我心里难受啊。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姐妹俩抱头痛哭。

一旁的生墨也留下泪来。看到翠莲这般处境,实在是于心不忍。破败不堪的屋内陈设,一张木板搭的床,坐上去都吱吱嘎嘎的响,两把竹椅,一张黑漆漆的四方桌子,暖水瓶里空空的,要喝热水还要到巷子里的一户卖热水的人家去买,一暖瓶三个铜板。翠莲肯定是舍不得买热水喝的,三个铜板她能买一个包子。她一顿饭才吃一个包子。桌子上有散碎的火柴,一盏煤油灯,她就靠这个取暖,香烟乱七八糟的滚在桌子上,酒瓶里还有半瓶高粱酒,恐是害寒时,喝一杯暖身的。但是在床底下,生墨好像看到一个棍棒一样的粗壮物,因为屋里光线昏暗,他看不太清楚。他欲要向前看一看,翠莲看到了生墨的异样举动,就把双脚并过来挡住了生墨的视线。生墨只好作罢。但是生墨心里觉得不太对劲。那个东西好像在哪见过。他心里有些不安。

姐妹俩交心的谈了好一阵子。临行前,听蝶一遍遍嘱咐翠莲一定要吃好喝好,不要不舍得花钱。她会想办法,帮翠莲找个差事做,过上正常的生活。

上了车。生墨越发觉得不大对劲。他回想翠莲的举动,翠莲有时手部跟嘴唇会微微颤抖,开始他觉得应该是冻得,但是在屋里时,听蝶拿大衣裹着她抱了老大一会,应该不冷了,可翠莲还是动不动就抽搐一下。他又想起翠莲床底下的东西,他有一个不好的感觉。那东西应该是大烟枪,他在老家时见过,烟馆里的人就是拿这种烟枪抽大烟的。难道翠莲也抽大烟。他只是猜测,大烟这东西很昂贵,像是翠莲这样的境遇,怎么可能。但是一旦沾染了,就算穷困潦倒也会什么也不顾的抽起来没命,直到抽死。子白曾说过,这东西比魔鬼还可怕,千万不能沾染。

他对听蝶说:“你姐姐......我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听蝶。要不改日咱们白天来看望她。一方面是看看她生活上还缺少什么,一方面咱们帮她再另寻一个住处。这地方实难住人,眼看春节将至,也该为你姐姐换个新住处,置办几件家什。我这边还有积蓄,你若是不宽裕,我出钱就是了。”

听蝶忙说:“我知道你为了我们姐妹好。我先谢谢你了。我手里还有钱,加上这次你给的。我已经过意不去了。我可不想你做假账的事被子白知道了。这次给我姐的钱真的够多了。”

“就算子白知道了他也不会怪我的。子白说了他的钱我随便花。就算不做假账,我跟他要他也是会不假思索的给我。只不过这事要瞒着他我才做假账。等日后我向他解释便是。但听蝶,你听我说,我觉得你姐姐有些不对劲。”

听蝶有些莫名,“怎么了。你看出啥了?”

“嗯。我看到她床底下有个物件。好像是烟枪。”

“烟枪?大烟枪啊?不可能吧。翠莲抽大烟?她哪来的钱啊。吃饭都快成问题了。她不可能有钱抽那玩意。你想多了吧。”听蝶不信生墨的话。

生墨可是很执意,“听蝶。我什么时候跟你讲过假话。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觉得她床底下的物件就是大烟枪。我可是见过那玩意的。子白以前可经常给我们说,那东西不能碰,一旦碰了会要人命的,会疯的。我想你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白天抽个时间去看一下。不是最好,要是的话。我们要做好准备。这东西害人啊!”

听蝶觉得生墨的话有道理。但她心里依旧不相信翠莲会碰那玩意。嘴上是应了,心里还是犯嘀咕。两姐妹这些年不见,发生的事太多。翠莲的变化也叫她着实震惊。以前胆小如鼠的一个人,没想到能只身来到上海,还做起了站街女。并且那晚一听到有人招呼她生意,决绝离去的背影,叫她心里感到悲凉与恐惧。这个姐姐很是陌生了,但是血浓于水,她不得不去照顾这个姐姐。看着翠莲浓妆艳抹的一张脸,完全不见当年那个清丽纯洁的素面。她有些寒心,可是在这个年代,活命最重要。笑贫不笑娼,为了生活出卖肉体,也是没有办法的决定。她决定听生墨的。已经知道翠莲的住处,打算来个突然袭击。看看翠莲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