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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朵海生花

是夜,帕特里城城北的链桥重重落下。

夜色之中,有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从塞纳河对岸缓缓驶来。

奇怪的是,今夜的帕特里城没有一个巡逻和站岗的士兵,这辆马车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在中央大道上前行,不曾受到任何盘查,不曾受到任何注意。

马车的车夫是一名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英俊青年,他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时而四顾张望,时而低声自语,

“这样漂亮的一座城,毁了就不觉得可惜吗?”

像是为了告诉我们青年并非在自言自语,马车内不久后便传来了一道低沉冷漠的女声:“没有人,怎能算城。”

青年呵呵一笑并不做质疑,很快便驾驶着马车消失在了夜幕中。

兽潮来临的前夕,帕特里已然沦为了一座死城。

巴古尔成为帕特里城城主已经多年,如今迈入中年的他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壮志宏图,兵戎出身的结实体魄也因为这些年来的酒色沉醉而变得臃肿肥胖,便是那陪伴了多年之久的巨大板斧也被遗忘在了库房中的角落。

现在的巴古尔更喜欢学着贵族们舞弄细长的宫廷细剑,他不是贵族,所以才会更加想成为贵族。

真红如血的酒液在玻璃杯中轻轻晃荡,巴古尔昂首一饮而尽,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红酒那酸涩的味道,可若是再像以前那样大口喝着白灼烈酒岂不是折辱了城主的身份。

你可以不喜欢很多东西,比如烂泥,比如老鼠,比如粪便,可是当绝大部分的人觉得这件东西很好,很尊贵的时候你就不能再随便把这种厌恶表现出来了。

全世界的人都在吃屎,你就不能把屎当屎;全世界的人都在尊崇神明,你就不能把神明当屎。

“大人,有客人到。”

上了年纪的管家将巴古尔的思绪从对红酒的感慨中带了回来,他放下了酒杯,生来粗犷的声线硬是被压成了低沉的嗡语:“客人?我可不记得有什么人能够不经过我同意就来做客的。”

“来自帝都,大人。”

帝都。一个充满了奇幻和奢华色彩的名词,也是巴古尔耗尽了心思想要踏入其中的地方,他很想让自己的尊贵再持续几分钟,只是...就算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这条狗的背景也要比他巨大的背影还要大上许多。

“有请,有请!”

啪嗒,啪嗒。

金属甲靴扣击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让整理着自己容装的巴古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努力的睁大着由于面部肥肉而细小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小声的冲管家问了一句:“是这个车夫吗?”

“请想起帝都的狗,大人。”老管家一丝不苟的提醒道。

巴古尔主仆之间小动作并没有逃离托兰迪尔的眼睛,他当然也不会点破,这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请问...您是?”巴古尔的声音恭敬中带着谦虚,谦虚之中又带着距离,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显然是做足了礼仪方面的功课。

“不必如此客气,巴古尔城主。”斗笠在空中划了个圈掉落在地,托兰迪尔的笑容温暖如邻家的少年,他往左退开了一步,笔挺的眉毛轻轻一抖,道:“我只是个车夫。”

啪嗒。啪嗒。规律的敲打声继续响起,魔法灯光无法完全点亮的阴影中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头深紫色的长发,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紫罗兰瞳眸,女子长发如瀑肤白似雪,精致的五官毫无瑕疵却偏生有着一股从里到外的冰冷淡漠,徒留寒气逼人。

瞧得这惊艳,巴古尔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垂涎,贪婪或者是**,他的嘴角嘲讽似的咧开,目光死死盯住了对方深紫色的眉眼,只有惊讶而不是惊喜:“哟,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个多年前就被赶出帝都的丧家之犬!管家,你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哦,记住帝都的狗对吧,我当然记得!”

末了,巴古尔带着冷笑背负双手慢步踱回了座椅上,倒上一杯红酒浅尝之后又装作不小心摔碎在地上,道:“杯子碎了就没有用了,人摔烂了是不是也该没用了?”

老管家挪开了一步,拿过一边的扫帚开始仔细打扫。

“装过酒的杯子叫酒杯,装过红酒的杯子叫红酒杯,不一样的杯子摔碎后所得到的感慨也不会相同。就算我曾经失去过一切但至少拥有过,或许哪一天不需要谁我自己就能让这杯子里装满了酒液。”

“殿下,你的酒杯。”

老管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称呼的是殿下并且对象是这名清冷如雪的美丽女子。

“老萨伦你干什么!”惊怒的巴古尔厉喝道。

“记住帝都的狗。”美丽的女子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让萨伦给你选择立场的机会,但你似乎一点都未曾察觉。”

萨伦递上的酒杯是空的,可当她的指尖在杯沿上划过时却突然出现了猩红色的水液,那到底是血,还是酒?

“很不错,你刚才的一番说辞。至少,死得有个说法。”

“等...等一等!”巴古尔连忙摆手,全然酒醒了的他已经隐约闻出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那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够酿造出来的浓度!

“说了那么多,你自己却是不明白,碎了的杯子是拼不回去的。”话语落下,女子举着的玻璃杯表面逐渐裂开了一条条的细纹,然后砰的一声连带着碎渣和猩红的血浆一同刺入了巴古尔肥胖的身体里。

惨叫得再响,没人听到又有什么用。

女子优雅从容的转过身,长袍的后背已被浓郁的血浆浸染至一片赤红,她解开系扣将其甩落地上,一边的老管家萨伦见状则将早就准备的崭新长袍双手递上。

“萨伦,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我想要看到兽潮毁掉这座城市。”接过深黑色绒衣长服的女子道。

“遵命,殿下。”对于她的命令老萨伦总是这样一丝不苟的执行,无论是在五年前被派到巴古尔身边还是今天突然改变的计划他都不会有任何的疑问,只有执行,只会执行。

失去了外衣的遮盖,女子奇异的甲胄在城主府摇晃的灯光下散发出迷离的光辉,这件甲胄通体湛蓝做工精良,肩头和胸腹处都有着微微凸起的保护层,然而却没有寻常甲胄应该具备的连接细缝,它到底是怎么穿戴上去的?

城主府外的庭院鸟语花香种植着各色芬芳的花朵,扣人心弦的脚步声到了大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红木重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老管家萨伦一直弯腰垂首站在门后,直到艾尔诺的身影渐渐远去后才抬起头看着庄园内四分五裂的仆从和佣人的尸体,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最后点燃了一把火。

总是会有那么些学者认为人类的文明是从学会如何使用火焰开始的,他们认为火焰是太阳能量的一部分,是神明降下的智慧火种,它让人类告别茹毛饮血的时代,学会了烹饪,锻造兵器,然后用逐渐健康的体魄和锋利的刀刃登上了世界舞台。

火焰,它无质无形,只要还有能够燃烧的东西就能一直存在。你看,那跳动的火苗便是爪牙,那升腾起的白烟便是哀嚎,人们敬畏火焰也畏惧火焰,从诞生之初起就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原始恐惧除了丧生于野兽利齿外就是躯体被火焰吞噬。

城主府熊熊燃烧的大火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这座城已经死了,塞纳河中的湖水是醉人的殷红。

偏安一隅,与世无争。无论是在乱世还是在和平年代,这种说法都是没有任何实际可能的臆想。人类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可也正是由于无法征服星辰和大海,目之所及的亘古大地便成为了人类永远的征途。

“出来吧。”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青年慵懒的靠在一棵古树上,他的眼睛看似眯起实质却是望向了某一处阴影笼罩之地。

有金属拖动地面的声音响起,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庞渐渐出现在了月光照亮的角落。帕特里城的第二位护殿骑士,索斯科。

“神殿呢?”冰冷的女子问。

索斯科抬首,刚毅的脸上布满了战斗后的血痕,他拽动了左手上的锁链,沉闷的翻滚之声隆隆响起,这一次上面串着的是所有神殿的战斗人员和神父的尸体。

“帕特里呢?”女子又问。

索斯科随即转过头,身躯上有刺眼的光芒亮起,与之相呼应的是百米之外金色华贵的光明神殿,它也在散发着夺目的光辉,普照了每一处尸横遍野的角落。

一个人,屠尽一座城。

哈加特不及他,远远不及。

“这是你要的东西。”索斯科终于开口,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银光熠熠的圣十字雕像递到了对方的手中。

女子收起了这枚象征着光明之神一缕神性的雕像,声音依旧是冰冷的让人害怕。

“托兰迪尔。”她道。

“殿下有何吩咐?”金发青年慢步走到了女子的身边,恭敬无比的弯下腰。

“跟着他,前往落日山谷。”

“遵命。”

托兰迪尔理了理自己的金色长发,笑着对索斯科道:“带路吧,堕落的光明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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