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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薛秀成的分内事

薛秀成坐在凌波湖青竹水榭之中,案前有三封密信,一封来自万鬼窟,一封来自汉中陈抟,另一封则来自潼川的密探谍子。

万鬼窟的那一封信,钓鱼老叟说了两件事:其一,玉青禾去江陵接走了病入膏肓的母亲阮氏;其二,楼宗仆重新回到了万鬼窟深腹。

汉中陈抟的信上,是关于招兵整兵的事宜。粗略计算了一下蜀凉两州现有的兵力。潼川有车骑将军薛秀河的一万多人。云安镇有黄家的一万五千精锐,又新招了一万五千水军。汉中有薛家旧兵八万,新招精壮七万。东蒙郡乔太守招揽来的一万兵,虽然质量不比其他地方,搬运粮草供应补给却是绰绰有余。如此算来,蜀凉两州的兵马总计二十万。

薛秀成望了一眼窗外风景,天气晴朗干净,远处五层山清晰可见。他自言自语道:“二十万,还是不够啊。辽莽有百万大军;大周招兵买马,少说能拿出五十万;赵志宁吞了吴越,加上陈中原的兵力,应该也有个三十万;大楚国力日渐峥嵘,拥兵八十万应该不是问题……”

听说玉青禾来了潼川,千里迢迢从汉中赶来的少年楼阿川此时正蹲在水榭廊道上。少年有些郁闷,自然是没见到仙女姐姐的缘故。此时他听到薛秀成喃喃自语,不禁笑道:“薛大哥,你也太会精打细算了吧。战场之上,以少胜多的例子多不胜数,兵力多少往往不是关键。”

薛秀成“哦?”了一声,从窗户看向少年,准备听下文。

楼阿川继续说道:“像那云安的一万五千精锐,可当辽莽五万军。你弟手下的兵也能以一敌三,不容小觑……何况……”

少年嘻嘻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一人,可当十万兵马,毫不含糊!”

薛秀成笑了笑,说道:“何止十万啊,你这脸皮,简直比那城墙还厚上十倍,应该还能再挡点。”

少年翻了个白眼,一手托腮,望着远处清晰异常的五层山,说道:“仙女姐姐现在是武林盟主,号令江湖谁敢不从?”

薛秀成挑了挑眉:“阿川,你抢女人抢到我头上了?”

楼阿川“呸!”了一声:“仙女姐姐何时成你的女人了?她洁白清皓,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子,不是任何人的女人。”

薛秀成皱了皱眉,心中有些骇然。之前他不喜欢这个少年,除了玉青禾的缘故,还因这少年虽然聪明,奈何太过于轻浮,恐怕难成大事。如今听了他的一番言语,却无论如何也不觉得少年幼稚了。薛秀成忽然感到一丝恍惚,少年钟情,才最是干净,不染纤尘,只是因为“喜欢”二字。也许楼阿川以后还会爱上别的女子,只是这一份干净心思,在以后的岁月里,还能保留几分?

薛秀成自嘲一笑:“我这里有第三封信,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楼阿川还是很忧郁,漫不经心地道:“说来听听。”

薛秀成微微一笑,对少年的郁闷不以为意,说道:“听说有位女子,与城中一个卖字为生的书生见了面。”

楼阿川一头雾水:“什么玩意?才子佳人啊?”

薛秀成笑道:“是,也不是。书生名叫王孝伯,女子名为文小宛。是才子和佳人,却未必是才子配佳人。”

楼阿川心中一怔,他随草木和尚学习兵法,对当年西赵朝堂之事也有了解。知道有个探花郎名叫王孝伯,有人评价此人:“盛世房谋杜断,乱世卧龙凤雏”。意思是说,这个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若在盛世,就是明相房玄龄、杜如晦之辈;若在乱世,便是谋士卧龙凤雏之流。三国时有云,卧龙凤雏,二人得其一可得天下。可见时人对王孝伯评价之高。

而那叫文小宛的女子,楼阿川也有耳闻,听说是当年稷下学宫的大才女,曾经赢了五台山的清谈辩论,稷下学宫的大祭酒对她颇为倚重。却是昙花一现,在清谈辩论名声大噪之时销声匿迹。

楼阿川站起身来,问道:“这两个人现在在城中?”

薛秀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也许很快就要出城。”

楼阿川皱了皱眉头,问道:“出城?是去江陵,还是去林州?”

“大概是要去江陵吧。”

楼阿川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你不拦下?”

薛秀成冷笑一声:“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你,该当如何?”

楼阿川皱了皱眉头,他沉吟许久,才说道:“这两个人,若是不能为你所用,便不能再留。若是轩辕靖在你的位置上,我想他一定会杀之以绝后患。”

薛秀成点头,淡然道:“你说的对,只是……有些不忍。”

楼阿川没有说话,他心中清楚,除了不忍,还有不妥。若是杀了这两人的消息传出去,蜀凉王会寒了多少天下读书人的心?蜀凉两地贫瘠,读书人本就不多,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薛秀成不忍杀文小宛,更不忍杀王孝伯。

薛秀成起身走出了竹屋,阳光明媚,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眸,叹道:“好一个晴朗天色啊。”

楼阿川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天气,不太适合杀人。”

薛秀成点了点头:“说的是!”

两个人并肩而立,一起望向远处的五层山,薛秀成笑了笑,说道:“当年,我是平川将军,就是在那个五层山之中,用蹩脚的功夫赢了川中九派的掌门。那时候,很多中原武林人都在腹诽我这个既是平川将军也是川九宗主的身份,说我有所依仗的,不过是手中的二十万兵马。其实又有谁知道,当年评定双九宗主的那一仗,我与双中九派的掌门轮流打过,是真刀真枪的动手!那一天,我身上一共有十九处伤口。若说我为什么当上了川九宗的宗主,是我拼命挨了十九伤换来的……我薛秀成,得到过很多东西,可我始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侥幸,因为我也失去过更多东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怎么能甘愿当一个天上仙人的牵线傀儡?”

楼阿川动了动嘴角,笑道:“天下最懂你之人,其实是在江陵建大周的轩辕靖。”

薛秀成笑了笑,有无奈,也有欣慰。他轻声说道:“轩辕靖最懂我,也最容不下我。”

“以后的日子,要与辽莽周旋,还要提防轩辕靖,不太舒心啊。那广成子的意思,是要你一统天下?”

薛秀成眯了眯眼睛:“一统天下?我没想这么多,不管我前世是谁,也不论我身上有什么气运,我只当不知道。这一世我是薛秀成,只想做好薛秀成身为人的分内事!”

“分内事?”

“是薛家军的统帅,是蜀凉之王,是弟弟,是兄长,也是那女子的……”他自嘲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楼阿川知道他想说什么,更知道他的无奈,少年出奇的没有反驳,而是看向远处,修起了闭口禅。

……

城内,一处幽静院落。书生负手身后,看着院中的一棵枇杷树,他的身后,有个坡脚老头坐在长凳子上,身边放了一壶酒,一碟脆萝卜。老头捏起一片脆萝卜,蘸了几粒盐,放入口中嚼的咯嘣响。

书生说道:“老先生,这一株枇杷树已经枯死了,来年不会再发新芽。”

老人有些含糊不清:“枯木尚有开花时……不试试怎么知道?”

正是王孝伯的书生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文小宛此时站在屋内,透过窗户看着他的萧索身形,女子心中有些不忍。从她撑伞找到这个书生的那一刻起,书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老人咽下了脆萝卜,叹道:“要说你与薛秀成那小子,其实交情匪浅。当年你为薛秀成布衣出江陵,如今却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帮他?”

王孝伯摇了摇头:“当年布衣出江陵,我已经还清了他的恩情……如今,哼,如今我并不看好薛秀成这个蜀凉王。”

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一丝奇异的神情,他表情凝滞:“连你都不看好薛秀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后世史书对你有八字评‘聪明识达,王佐之才’,似乎有些偏颇啊……”

王孝伯皱了皱眉,不知道老人此话何意,更不相信老人能事先知道后世史书对自己的评语。

老人笑了笑,说道:“你要去吴越,可以。要去江陵,不行。”

王孝伯又一次皱眉,他看向老人,问道:“为何?”

老人悠然道:“不为何。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也可以不听,不过你的不听话,会牵累到屋内女子的性命,你要想清楚。”

王孝伯看了一眼窗内,水墨雪纱窗下,文小宛神色平静。她自然是听到老人的言语了,却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她文小宛的命,本来就是这个老人的。

王孝伯开始冷笑:“你以为,我会在意一个萍水相逢女子的性命?”

老人语气平静:“随你。”

王孝伯闭上了眼睛,他的双拳紧握,良久之后,再次睁眼,沉声说道:“此去吴越,途径大周,你如何护我周全?”

老人悠然道:“这种事,无需老夫操心,会有人为你安排妥当的。那个人,一不想你死,二不想你被幽禁在大周。”

“吴越王赵志宁?”

老人摇头:“他的手,还伸不到这么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