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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素手系蝴蝶,何物最伤人?

薛秀成微微一笑:“我也没想要感激你。”

王孝伯看了一眼渐渐昏暗的天色,暮雪愈大,飞卷在苍茫一片的天地间,裹挟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悲怆苍凉。这个被称为“盛世房谋杜断,乱世卧龙凤雏”的书生轻轻的叹息一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天地间的颜色都将是这般悲怆苍凉。薛秀成,我只问你一句,你是铁了心要做那乱世枭雄?”

薛秀成没有说话,王孝伯的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王孝伯哈哈大笑,这个书生一如当年布衣出江陵那般,笑的猖狂。

广德元年的年末,有个书生一骑绝尘,出蜀地而去吴越。

……

快绿庄内,有年轻书生来到了早已不是什么禁地的凌波湖。

湖中竹筏上,有女子身穿白衣,手提灯笼,当风而立。

意气风发的少年看着那个女子,眼神熠熠。

女子苏青只是轻轻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有事?”

这一位被当做人质一直幽禁在快绿庄的东蒙郡太守的二公子朗声说道:“来与苏宗主告辞。”

“告辞?”苏青微微一笑:“你想明白了?”

名字唤作乔温的年轻书生朗声道:“我意已决。”

“好。”苏青说了一个字后,便看向别处,不再言语。东蒙郡太守不成气候,长子更是一个无良纨绔,唯独这个小妾所生的二儿子气度不凡,竟然是个腹有诗书更有骨气的读书人。

当时苏青将乔温带回快绿庄时,便已经觉得此人是可造之材,身为人质却是不卑不亢,与他老爹在薛秀成面前卑躬屈膝的丑态有天壤之别。苏青当时还特意跟薛秀成说起过此人不俗,虽然遭到薛秀成的嘲笑,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命人在乔温身边暗中观察了半年时间,对他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

薛秀成治下,蜀凉两州之外还有一个地域不广的幽州。薛秀成得知此子本事,便有意将他放在幽州地方县衙打磨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当日苏青向乔温传达此意时,竟然被书生婉言相拒。当时乔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不断重复“没想好”,叫苏青很是无奈。薛秀成得知乔温的反应却是一笑置之,说道:“没想好,那就好好想想,自然会有想明白的时候。”

那时薛秀成只见过乔温一面,只是从少年的神情之中,揣度出一些他对苏宗主不可与人言的心思。对此薛秀成并不上心,苏青是面冷心热的女子,虽然脾气不怎么讨好,却天生一副叫男人魂牵梦萦的美艳容貌。乔温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对苏青有些倾慕心思再正常不过。

此时少年看着那竹筏上的冰山美人,他攥紧了拳头,有些欲言又止。

苏青见他久久驻留不肯离去,转头问道:“还有是么?”

乔温长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苏宗主,听闻幽州塞外风景极美,你若是有兴致去转一转,我……我乐意奉陪。”

苏青微微一笑:“好。”

仅仅是一个笑意,一个好字,便叫少年心中狂喜,他微微平复了起伏不定的心情,抱拳说道:“告辞。”

苏青不再说话,看着这个一袭布衣,却是浑身气度不俗的俊逸背影,她有些怅然,喃喃自语道:“我生不同人、死不同鬼,在一年前不知情为何物。现在……呵呵,现在略知一二,世上何物最伤人?是终南山冯彦庄的拳罡还是剑仙王待春的剑气?都不是……”

她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接过天上飘下的雪花,没有说话。她的眼中,隐隐有泪痕。

这一位上古神剑的剑胎,这一位冷如冰山的女子,如今悄然落泪,她伸手握起襟前飘动的衣带,轻轻打了个蝴蝶结。

有些东西她得到了,有些人她永远也得不到。

……

红袖榜魁首的女子,拿着一管兔毫细笔,伏案写信。天色灰暗,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一豆火光被从窗户漏进来的风吹得瑟瑟发抖。

薛秀山下笔如飞,对那灯火的闪烁不定浑然不觉。身穿一袭单衫的宋炎看着妻子,无奈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挡住那丝丝缕缕挤进来的寒风,看着妻子的专注神情,宋炎笑意温纯。

良久之后,薛秀山放下笔,将写好的密信团成一团,以蜡丸封好,这才抬头看着窗边的夫君。

薛秀山的眼上少了咄咄逼人的睿智英气,多出几分柔情荡漾。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依靠,只有在他面前,这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才会有小鸟依人的一面。

这么多年,那个落魄书生王孝伯在她的心中,早已经是一阵轻淡的烟雾。薛秀成说她放不下,其实说错了,放不下的,唯有那个书生一人而已。

当年那个书生说她经天纬地之才不输男子,其实她不喜欢这一句评价,她想找一个人,真正的将她当做女子来看。如今她已经找到这个人,即便他没有什么大才,薛秀山知道,此生再也找不到别的男人,温润如宋炎。

薛秀山轻声道:“大冷天,穿的这样单薄?”说着起身来到将一件大棉斗篷披在了宋炎的身上。宋炎握住她那双一位写了许久的字而异常冰冷的手,笑道:“赶明我去找秀成评评理,他倒是不间断往外面闲逛,一天天都看不见人影,把蜀凉的堆积如山的政事都一股脑推给你。”

薛秀山微微一笑:“评理有什么用?你能说得过他?”

一向是不善言辞的宋炎无奈一笑:“薛秀成的嘴皮子功夫,他自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薛秀山指了指自己,笑道:“你忘了,他是谁教出来的。”

“我倒是忘了,他还有个厉害的姐姐。”

薛秀山笑道:“这几日没看见梨花儿,她回凉山了么?怎么都不跟我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宋炎笑道:“前两日下大雪,那个小妮子与那西城府少主裴陆荣出城赏梅,现在还没回来呢。”

薛秀山抿嘴一笑:“小妮子不是心心念念要见秀成么?怎么一见到年轻俊哥,就把她薛大哥哥抛在脑后了?我替秀成抱不平。”

宋炎道:“秀成那个性子,也就把梨花当做亲妹妹。本来我之前还有些担心,怕梨花儿深陷其中最后难免伤心……这下倒是好办了。”

薛秀山轻轻叹息一声:“我父亲一生,只钟情我母亲一人,母亲早逝,父亲便不再续弦。秀成虽然行事轻浮,骨子里却最像父亲,对那女子始终念念不忘。”

宋炎看着眉头轻蹙的妻子,伸出拇指揉了揉她的眉心,笑道:“秀成是至情至性之人,就算你是姐姐,是腹有良谋的大才女,在此事上也左右不得。”

薛秀山点了点头,又是一笑:“我听说云安郡的黄老将军在来潼川的路上,他将黄家的兵权交到他儿子的手上,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要与秀成交代清楚,从此便真的解甲归田。”

宋炎点头道:“黄老将军戎马一生,如今交接兵权,正得清闲。”

薛秀山道:“听说黄老将军的车队中,有个叫糖花妞的小姑娘随行。”

宋炎有些惊讶,不明白薛秀山的意思。

“那个小姑娘,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眸。”

宋炎摇了摇头:“又是秀成招惹的风流债?”

薛秀山微微叹息:“秀成像父亲,也不像父亲。多情近无情,对那巴山派的荆棠如此,对这快绿庄的苏青如此,只怕对那桃花眼眸的小姑娘也是如此。”

宋炎轻声道:“是啊,可是他心中真正难忘的女子,唯有一人而已。”

“秀成接下来的路,艰险异常。我真的害怕,他会……”薛秀山眼神中的忧虑显而易见,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潼川城中,有一只深水老王八,竟然连我的密探谍网都能躲过,只怕会对秀成不利。”

宋炎温言道:“江湖传闻,秀成是身负三界气运之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薛秀山无奈一笑:“在我看来,他只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而已。”

……

在潼川城街道上,有个头戴狐皮帽子的年轻人骑马而行,两缕青丝从他鬓角垂落。男子腰间悬挂着一把十分普通的铁剑,是从城东一个打铁匠铺子里买来的,虽然工艺也算精致,却并不能算什么好剑。

年轻人骑马出潼川,那城门守卫只是看到了年轻人的清逸面容,便不敢再看,垂头侍立,不敢有一丝差池。骑马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蜀凉王薛秀成。

他一骑疾驰,奔出了城门,是要追赶一个刚刚离去的书生。最后在城外三十里的驿道上,拦下了牵马独行的王孝伯。

王孝伯见到薛秀成时,脸上有些惊讶,随即释然笑道:“后悔了?不想让我去吴越了?”

薛秀成摇了摇头,朗声道:“我还没有那么小气,只不过有句话要跟你说明白。”

“什么话?”

书生怎么要没想到,这蜀凉王下马后直接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处,虽然未用力道,却是极疼。书生不禁弯了腰,一脸难以置信。

只听这位年轻蜀凉王恨恨然道:“你给我听好了,当年非是我姐负了你!身为书生,却没有风骨,一个潼川的读书人却去做西赵皇帝的黄门郎,我姐对你是失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