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秀成微微一笑，说道：“潼川那次大会之前，我与这姓楼的美人见过一面。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人身上的修为比阿禾要更高。”
“那你知不知道，楼宗仆这样高傲的人，为什么会故意输给玉青禾？”
薛秀成眉头微拧，过了半晌才轻声说道：“看似无情，实际上却是最重情之人。”
常荆山一笑：“看来你对这人的印象不坏。”
“我常常威胁楼阿川，总说要把他送到万鬼窟，每一次说到楼宗仆，那小子都会老实很多。其实我知道，楼宗仆不会对楼阿川怎么样，也许在前一段时间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楼阿川，不过那个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楼宗仆恨整个楼家，却不会不可理喻到要自己弟弟的性命。其实啊，这个道理楼阿川也懂。”
常荆山挑眉道：“他也懂？”
薛秀成点点头，看向远方他说道：“他懂，他知道楼宗仆不想杀他，可是他依旧不愿意见楼宗仆。一方面，阴阳两块勾玉不能相触；可是更重要的一点是，楼阿川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
常荆山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江湖门阀中的恩恩怨怨，与皇宫庙堂之间的权利相争没什么两样。”
薛秀成忽然一笑，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看来这一次我的眼睛也是瞎了。”
常荆山笑道：“哦？你也有眼瞎的时候？”
“是啊，这一次也许是真的眼瞎了。”
他转身下了城墙，往城中的客栈中走去。江暮雪站在院中的老树下，抬头望着那些郁郁葱葱的枝叶，她有些出神。
薛秀成走进客栈，瞧见江暮雪，微微一笑朗声道：“怎么，你也学吕七进，想要摘叶问道？”
江暮雪回眸一笑，轻声说道：“我哪里懂得什么道？更加不敢问什么道。”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垂眸，一派温婉娴静，如同娇花照水。
薛秀成望着她，心中却在叹息，暗想：“陈抟，你把赌注全压在我这里，这实在让我惶恐难安啊。”
江暮雪抬头问道：“听说玉姑娘来了？”
薛秀成点了点头，又摇头叹道：“来了又走，忙着跟那位宋公子游山玩水。”
江暮雪抿嘴一笑：“听大哥的意思，却是吃醋泛酸了不是？”
薛秀成瞪眼道：“胡说，我吃什么醋？那是你们女人才干的事。”
江暮雪摇头笑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爱的人，都会吃醋。大哥你还不想承认！”
薛秀成笑了笑，“也罢了，就当我泛酸好了。”
江暮雪微微笑道：“不过泛酸归泛酸，大哥心中却还是放心不下嫂子……嫂子与那宋公子，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薛秀成翻了个白眼：“宋玉卿那小子，是借着我媳妇的光来这江南扬武扬威来了！”
“大哥这话，还是一股子酸味！听说宋公子玉树临风，人家本来就是评定天下武榜的鱼龙宫主人，江湖上想当鱼龙宫客卿的人可以从江陵城排到汉中，人家哪里还需要耀武扬威？”
薛秀成无奈瞪眼道：“你这小妮子，存心要气我是不是？”说着上前几步食指弯曲就要敲在她的额头上。
江暮雪连忙笑着躲开。
薛秀成望着她的笑靥，不由舒心几分，笑道：“天热别站在这外头，你这千金小姐的体质，仔细招了暑气，没的叫陈抟冤枉我没照看好你。”
江暮雪闻言，脸上却有些复杂黯然之色，她轻声道：“陈大哥最近有没有消息给你？”
薛秀成微微一顿，随即笑道：“陈抟那个楞木头，哪里记得给我传消息？给你传消息倒是有可能，你有没有消息？”
江暮雪脸色一红，低声道：“我哪有什么消息？”
薛秀成一笑，忽然自言自语道：“不是这陈抟在大楚那边招惹上什么美娇娘了吧？”
江暮雪秀眉一拧，反驳道：“绝对不可能，陈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你就怎么笃定陈抟不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江暮雪有些薄怒：“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薛秀成呵呵笑道：“好好好，你的陈抟最好了，世上就没有比陈抟更好的男子。”
江暮雪轻声道：“就算是有，我也不喜欢。在我心中，此生此世唯有陈大哥一人而已。我与他，虽然现在不能相守，却是刻骨相思。”
薛秀成见她脸色凄然，知她心中之苦，却也无可安慰，心想：“这江暮雪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却也如此命薄，天道规矩，却是苦她。”
……
却说江南道旁一处的破旧茶肆前，有个黑发高竖的骑鹿美人走进了茶肆。茶肆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色黝黑，一双眯缝眼，五短身材。但当这个骑鹿美人走入茶肆之后，这老板的一双小眼瞬间绽放出光泽，眼珠子不错的看向这雌雄莫辨的美人，有些不知所措。
楼宗仆一脸的淡然，无视老板的茫然，他撩袍坐在一张小木桌上，温言道：“一壶清茶。”
店老板愣了片刻，忽然开窍了一般，连忙道：“有有有，客官稍等。”
楼宗仆微微点头，望着江南道上的一棵李树，笑道：“这果实青涩，当真是垂累可爱。”虽然是六月酷暑，声音却带着一股寒冬腊月的冷气。
老板呆了呆，连忙点头附和道：“是啊，这果子虽好看，不过是苦的。”
“世人都知道旁苦李，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
店老板呵呵一下，正要继续搭话，却见有一男一女朝着小店走来。店老板不由得又是一愣，那女子身材婀娜，浑身青绿衣衫，头上也罩着个青绿色的纱笠，容貌虽然看不太清，举手投足却是万种风情；那男子一袭单衫，腰间悬着一块价值不菲的鱼龙玉佩，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店老板看这架势，下意识拿脖子上挂着的汗巾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笑脸问道：“两位客官来壶清茶？”
在桌上悠然饮茶的楼宗仆笑意玩味，朗声说道：“不必了，这两人是来与我一起喝茶的。”
玉青禾坐在了楼宗仆的对面，宋玉卿则坐在玉青禾的右手边，朝楼宗仆微笑抱了抱拳，笑道：“承蒙楼大侠请客，荣幸之至。”
楼宗仆微微一笑，悠然道：“区区一盏茶水而已。”
玉青禾取下了青纱笠，那老板微微撇过头，却只能看见一个绝美的背影。
“听风老叟下了昆仑山，你知不知道？”楼宗仆亲自举盏，翻起桌子中间倒扣着的两个小茶盅，为玉青禾和宋玉卿各自倒了一杯茶。
道旁的酒肆哪里有什么好茶？那白瓷杯中漂浮着细碎茶渣，气味也并不清醇。宋玉卿却是微微一笑，举杯细细品饮了一口。
玉青禾没有看向那茶，也没有回答楼宗仆的问题，而是盯着他的脸，半晌方幽幽地道：“怎么看，你都是个女人。”
听到这样的话，楼宗仆的眼中没有一贯以来的阴冷，反而温煦一笑，轻声道：“自从我出生起，我娘亲就把我当成男孩来样，我习惯了这一身的装扮，心里也渐渐觉得，我就是一个男人了。”
玉青禾展颜一笑，“可惜啊，你终究不是的。”
宋玉卿的脸色微变，他转头看向楼宗仆，却在这样一张绝美的脸庞上看到了一丝凄凉。
楼宗仆望向远山，“现在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既然不管是男是女，都注定是楼家的弃子……这么多年来，我还在争什么呢？”
“当我在巫山见到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过是活着一口气罢了。”
“如今这一口气也散了，我已经生无可恋。”楼宗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在笑，笑得凄凉。
玉青禾看着这个将自己的性别隐藏了二十多年的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活着，不是为了杀楼阿川，也不是为了取那一块勾玉。楼宗仆，你为什么就不为你自己活着？”
楼宗仆猛然抽回了手，冷声道：“为我自己活？那不过是孤独地苟延残喘！”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江南？既然决定不杀楼阿川、不要那块玉，你为什么还要来江南？”玉青禾死死望着她，咄咄逼人。
楼宗仆闭上了眼睛，不再与她对视，也不回答她的问题。事实上，她的问题楼宗仆知道答案，只不过她不愿意承认，尤其是不愿意在玉青禾的面前承认。
玉青禾轻叹一声，说道：“听风老叟下昆仑，他是为那件事来的，我来江南，也是为了那件事。我知道，你……也是。”
楼宗仆皱了皱眉，她很想说不是。
玉青禾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听风老叟这一次来江南，已经没打算再回去了。”
楼宗仆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说道：“我出来之前，与那万鬼窟中的玄武过了一招，我以一剑换它一气。那畜生应该会安静一些时日。”
“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毕竟那一股力量的苏醒，不是因为玄武化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