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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玉禾公主

陈抟笑道:“依你说,竟无容身之处了。”

薛秀成叹道:“想不到你竟已悟了!”

陈抟向虞奇道:“在下这一番浅薄见识,大人见笑了!”

虞奇笑道:“所谓人各有志,既是江湖人,自然会有江湖人的傲气。”

三人把酒畅谈,聊至深夜方胡乱歇下。次日一早,薛秀成和陈抟送别虞奇,虞奇叹道:“世事多变,今日一别离,明朝隔山岳,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薛秀成道:“虞将军,川蜀二十万铁骑有你统帅,千万莫要步了昔日平川将军的后尘。此去京城江陵,千万小心!”

虞奇哈哈一笑道:“好!虞奇谢过了!”说着跨上白马,挥鞭离去。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薛秀成有些怅然道:“是个明白人,可惜了!”

陈抟摸不着头脑:“薛大哥,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薛秀成没有回答,只是叹道:“此次姓赵的皇帝召回几大藩王,想必那口钟叫他头疼的很。”

陈抟道:“说来奇怪,怎么皇宫之上会出现一口金钟。”

薛秀成笑了笑,说了四个字:“天道循环。”

陈抟叹道:“此番异象必然导致民心大乱。”

薛秀成道:“姓赵的凉薄多疑,咎由自取。不出一年,西赵境内必起纷乱。”他抬头看了看天,轻声道:“天下风云际会,且看谁主浮沉。”

陈抟没有再说话,两人牵马回到御剑山庄,拜别萧家父子,与江氏祖孙继续上路往东蒙方向行去。

……

京城江陵,踏雪阁。

阁中关着个红袖评第三的女子,女子倚在窗栏,望着窗外薄雾缭绕的湖面,意态阑珊。薄冰之下,隐约几尾红鲤摇曳。她望向哪些鲤鱼,想起那年在潼川,平川将军的府邸也有一片湖面,湖中的红鲤有成千上万。平川将军外出巡视军营,她就常常坐在湖心亭,把花蕊投掷向水面,引来游鱼浮上来唼喋。

她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海棠冻石蕉叶杯,自己斟了一杯君山银针茶,她看着茶水的雾气,模糊了双眼。

忆起那年,秋风吹过旷野,沉沉暮霭之中,一支声势浩荡的队伍宛如一条红色游龙,在旷野之中缓缓而行。她坐在一顶八抬黄金绣凤版舆内,一袭红装,彩绣辉煌。

她微微掀开绉纱窗帘,极目望去,天尽头,一抹斜阳、几株矮树、数点寒鸦。

夜幕降临,送亲大队驻扎旷野。她披上一件大红斗篷,拿了一盏红灯笼,悄悄出了营帐。

她坐在坡上,一眼望去,数十个帐篷散发着昏暗的光,秋风吹过,帐篷的光芒也跟着闪烁,好像在畏惧,在颤抖。女子托腮凝想,这儿明明有这么多人,却还是无尽的孤独。冷冷的风迎面吹来,把她披风上的飘带吹得瑟瑟乱颤。世间辽阔,月色清朗,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忽然间,旷野上响起一阵幽深旷远的埙声。她站起身来,寻找埙声的来处。埙声幽幽咽咽,吹到情浓之时忽然戛然而止。一个人影飘向土坡,身形如鬼如魅。那人欺到玉禾公主的身边,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抱起,飘然而去,

公主被送上一匹骏马,那人随即跳上马背,摇缰疾驰,扬尘而去。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她听到身后送亲护卫的喧哗之声渐消,终不可闻。她一言不发,不惊不惧。

那人有些吃惊,他想吓吓这位胆大包天的公主,于是冷冷地道:“公主殿下似乎不怕我?”

“你是谁?”

“我不高兴就会杀人,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当然想活,死有什么好玩?我死了娘亲会很难过……不过,再也没有其他人会在意了……也许皇上会感到有愧于我,会加倍对娘亲好。”

那人听她语意凄苦,不禁微微一怔。公主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抓我来要干什么?”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她又问:“刚才的埙声是你吹得的吗?那是什么曲子?”

骏马带着两人来到一座高崖之下,那人翻身下马,将玉禾公主也抱了下来,随即拍了几下马背,那马儿吃痛跑远了。

公主这时才看到那人正面,但见他大概二十来岁,一袭锦缎黑衫,气度华贵。他揽住公主的腰,使劲拽了拽悬崖下垂落的藤蔓,扶着一根藤条。公主只觉得身子一轻,不禁惊叫一声,却见那人抱着自己正往崖上攀爬,他动作伶俐,竟显得十分轻松自如。公主慌得挣扎几番,那人冷冷地道:“再乱动弹我就松开手了。”

公主一惊,低头看着地面越来越远,觉得一阵眩晕,只怕他真会松手,这么摔下去可就要粉身碎骨了。她惊悸之余,慌乱中反而紧紧搂住那人的脖子。

过了半晌,只听得那人淡淡地道:“公主,你可以松手了。”玉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峰顶,四周是万丈深崖,冷风呼啸,明月高悬,愈加清寒。玉禾忙放开手,月色之下,只觉那人的眉眼甚是熟悉,似曾相识,不禁“咦”了一声。

那人一双丹凤眸子盯着阿禾,脸上也极为惊讶,他失声叫道:“是你?”

玉禾问道:“你见过我?你是谁?”

那人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皇上就是如此不堪么?随便找个宫女就想糊弄江陵沈庄?”

玉禾听他话中鄙夷,也不想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曾今是宫女的,怒道:“宫女怎么了?我宁愿自己是个宫女!”

那人目光湛湛,盯着玉禾,忽而笑了笑,说道:“既然是个宫女,那便没什么用了。”说着拂袖便走。

玉禾见他当真头也不回,不禁有些慌了,叫道:“喂!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下去?”

那人微微一笑,转过身道:“你可以试试我的方法。”说着纵身一跃,竟跳了下去。

玉禾吃了一惊,忙趴在崖边往下张望,却没看到那人的影子。高崖风寒,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裹紧身上的斗篷,想起娘亲一人在宫中孤苦无依,泪珠夺眶而出。

公主一行哭一行说:“公主又如何!在宫中十几年皇上也没认我,临了相认,又把我嫁给什么劳什子薛秀成”

她哭了一会,伸手抹了抹眼泪,趴在崖边摸索,半晌找了一根略粗的藤蔓,心道:“我的性命就全托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断了。”说着紧紧抓住那藤蔓,深吸一口气,身子慢慢向悬崖外移。哪知身子一空就直直往下坠,那藤蔓滑不溜秋根本抓不住。

玉禾惊慌大叫,忽觉腰间被人拖住,立即凌空而起,重新落回崖上。

这姑娘正惊惶未定,却听旁边一人道:“天底下竟会有你这么笨的公主!”声音正是那人。

公主抬头望着他,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跳下去了么?怎么还没死?又回来做什么?”

那人笑道:“我不回来,你就死了,你还不谢谢我?”

玉禾怒道:“谢你什么?谢你把我带到这鬼地方?”

那人一笑,也不理论,说道:“你是公主,为什么骗我?”

玉禾道:“我是公主又当如何?你究竟想怎样?”

那人背起手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你父皇把你嫁给劳什子薛秀成,你似乎不太愿意?”

“愿不愿意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那个人笑道:“平川将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既然不愿嫁给他,那就不要去潼川。”

“都说薛秀成是个镇守川蜀的好将军,偏你说他不好,你跟他有什么仇怨?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愿意嫁给他了,我若不愿意,此时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么你愿意?”

公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轻轻地道:“就算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也要去潼川。”

那个人无奈地笑了笑,一记手刀打在公主白净的脖颈上,将公主敲晕过去。

她还记得,那日在潼川城外,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薛氏草莽寒门,垂古今未有之旷恩。秀成诚惶诚恐,恭迎玉禾公主千岁!”

……

那年除夕刚过,薛府便接到圣旨,令驸马薛秀成携玉禾公主返京省亲。

江陵城外,玉禾与薛秀成同乘一骑。

她倚在秀成的怀中,望着高大的城墙,说道:“秀成,咱们别去宫里了好么?”

薛秀成笑了笑:“说什么傻话?”

玉禾转头看向他:“我有些怕。”

薛秀成道:“有我在,没事。”说着拿下巴轻轻摩挲她的面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在花灯会上走散,我害怕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薛秀成道:“一个梦而已,别胡思乱想。”

……

元宵节,下着雪。父皇赏了一盒君山银针茶。她收集了宫苑中梅花上的雪,得了一花瓮的雪水,亲手煮茶,对她的夫君说:“雪水煮茶,最是轻浮无比。”

当时,那个深爱她的男人笑道:“茶是好茶,水是好水,人是好人。那我就把这一壶都喝了。”

“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马了。你喝了一壶便成什么了?”

薛秀成笑而不语,接过她递来的海棠冻石蕉叶杯,细细喝了,赏赞不绝。

……

踏雪阁中,女子手指一颤:“秀成,我若是早知道那茶……”一滴泪落入她手中的茶盏,溅起水花。她想起那天,秀成一口鲜血吐进海棠冻石蕉叶杯,染红了碧绿的茶水。她抱着他,从天黑坐到天明,那是元宵节的夜晚,天上的烟花绚灿无比。从此,她再也没有过元宵节,每年元宵,她都要扛着锄头去宫苑一角,皇宫中没有人知道,那个整洁干净的一小块地方,是“试图谋逆”的平川将军薛秀成的衣冠冢。

玉禾公主,她举起那一杯君山银针茶,笑问:“秀成,是你回来了吗?你的亡魂在怪我吗?”茶杯一斜,碧绿的茶水倾出,浸湿女子衣衫。她轻轻咳嗽两声,嘴角渗出血丝。

千里之外,薛秀成的胸口猛然一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