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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嘻笑自若

周成成从柜中找出一个小盒,转过身来,只见她眼眶微红,却又温柔一笑,说道:“多谢你。”她打开小盒,盒子里是白色的药膏,散着一股樟脑清味,周成成用那白玉般的手指挑出一点药来,轻轻敷在薛秀成额上,薛秀成闻得她身上一股细细的幽香,他嘴角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周成成道:“啊哟,颈上也有!还有哪里被咬了?”

薛秀成并不说话,周成成道:“薛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薛秀成一笑,说道:“我在想,若早知你有药,就该让那些毒蚊多咬我几下。”

周成成俏脸一红,放下药盒,说道:“你自己敷罢。”

薛秀成忙道:“好姑娘,还是你帮我敷的好,我自己看不到。”

“那你老实点,不许动。”周成成说着,又挑出药来抹在薛秀成脖项的伤口上。

薛秀成问道:“这些毒虫这般厉害,我上次走时怎么没遇见?”

周成成道:“上次我给你的灯笼里燃的蜡烛可以驱虫。”

薛秀成问道:“那盏琉璃灯是你珍爱之物?”

周成成不言,她吹气如兰。两人离的甚近,周成成敷完药看向薛秀成,四目相对,一时沉寂。

这女子忽然柔声道:“薛郎……”

薛秀成听她如此柔声叫唤,哪还忍得住,将她拥入在自己怀中,温言问道:“为什么送我灯笼?”。

周成成并不挣脱,看着他道:“待我想想……”

薛秀成见她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只听她道:“当日看你在梁上呆了半日怪可怜的。”

薛秀成没有说话,周成成的眼睛里却已闪出了泪光。

两人就这般默默地相对而坐。过了半晌,薛秀成道:“你放心。”

周成成淡淡一笑,轻轻将头倚在他胸前。室外雷鸣阵阵,风雨戚戚,室内却是一片奇旎风光。

良久,周成成轻声道:“从没有人逼迫我,通向外面的门一直在我房中,这些都是我自己选的。可是……”

“可是什么?”

周成成凄然一笑:“可是老天爷偏偏让我遇见你,遇见你,不悲不喜的日子就结束了。以前我从未觉得白石宫这么冷清,大概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温暖;我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孤独,因为我没有离开过这里;我从没有这么不安过,因为我还没遇见你……”

薛秀成目光湛湛说,说道:“我再不会让你这么孤苦。”

周成成没有说话,眼泪滑过她的面颊,滴滴打落到薛秀成的衣服上。她心中暗想:“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心不会属于我一个人,可是我已经知足。”

薛秀成轻声道:“明日就走吗?”

周成成“嗯”了一声,“我要去杀了那人。”

薛秀成叹了口气,“西赵皇帝迟早会死,天下一乱,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他绝对活不到明年。你何必急于一时?”

周成成道:“死在谁的手上,对我来说不一样。”

薛秀成没有再辩解,对这心思刚毅的女子,他是既怜惜又无奈,想了想说道:“知道劝不了你,我也不多说,正好我也要去京城一趟。明天你先走,我会去找你。”

周成成抬头望着他:“你去京城?”

薛秀成道:“记住,从今天起,你首先是我的人,然后是梁红芋的徒弟,你要是想死,先来问我。”

周成成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心碎断肠。

酆都鬼术的交易,十一年阳寿,换取武道境界一个攀升,她从毫无武功,到如今步入上玄境。五个攀升,折损五十五年阳寿,就算刺杀赵希能侥幸不死,她还能再活几年呐?

一盏红灯笼,一把油纸伞,薛秀成缓步走在峨眉山道上,他望着酆都方向,眯了眯好看的眼眸,冷哼一声:“酆都厉鬼吗?”

回到水榭,家主梅仙鹤出门游历,他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只留下一个稚童门生看家。吕七进与梅仙鹤相交甚厚,他没有立刻走人,与陈抟和苏青坐在厅堂上围着炉火而坐。几人见手持灯盏的薛秀成推门而入,皆是齐齐望向他。陈抟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道士吕七进却是有些惊讶。那苏青则是一脸玩味笑意:“哟,薛公子还舍得回来?”

薛秀成没好气道:“不是,你一个女子,整天都想些什么?”

苏青冷哼一声:“我自然是心思猥琐,哪比得了柔柔弱弱的周掌门?”

薛秀成挨着这脸色微愠的女子坐下,他侧脸看向女子,笑道:“好刺鼻的酸味,你晚上吃了几坛子醋啊?”

苏青望着炭盆猩红的火光,没有说话。她不至于吃那周成成的醋,一来周成成是个将死之人,苏青没有那么小气;二来,她其实比谁都清楚,无论是周成成还是她苏青,在这凉薄男子心中都没有那么重要,天下红袖评上有个排名第三的女子,谁能比得过她呀?

这薛秀成看似在恼火那公主,把她从皇宫掳走,送到踏雪阁幽禁,命人整日拿着那君山银针茶给公主喝。折磨怨恨是不假,难以放下也是真。

吕七进道:“接下来去哪?”

薛秀成叹道:“峨眉的事情还没了结,能去哪?”

吕七进道:“峨眉之事难了,明日周成成就走了……”他“咦”了一声,骇然道:“难不成你要去京城?”

薛秀成点头:“有何不可?”

吕七进皱眉道:“京城龙潭虎穴,高手无数,你可不要小觑了。”

薛秀成望着火光,淡然道:“龙潭虎穴也要走一遭。”

吕七进面容凝重:“钦天监可不全都是溜须拍马的老道士,有一个在里面打杂的,已经到了道门小天师境界,你入京城,他会察觉到的。”

薛秀成满脸不在乎,他轻声道:“挡我者死。”

吕七进微微摇头,不再多说什么。陈抟却道:“大哥此番入京,虽然凶险一些,却也能捞到大鱼。”

薛秀成对陈抟会心一笑:“知我者蓑衣。”因为这陈抟下雨天从不打伞,都是穿蓑衣戴斗笠,薛秀成就给他取了个这么不三不四的称呼。

苏青奇道:“拼死救下一个峨眉掌门,这就算大鱼了?那既然这么说,我堂堂川九宗宗主该算大鲸了吧?”

薛秀成点头笑道:“大鲸都说小了,你该是那凌波湖的水怪茨珠才是啊,那才符合你的身份。”

陈抟见苏青不明就里,便解释道:“苏宗主有所不知,皇上因为京城德政殿顶上悬挂的那口大钟头疼不已,召集了各路藩王将军入京议事,如今还都没回去。如我所料不错,薛大哥一定会去拜会那位镇西王虞奇虞将军。”

薛秀成点了点头,朝苏青叹道:“你说你一个上古神剑的剑胎,怎么如此小气?目光放长远一点,小姑……”那一个“娘”字还没说出口,便是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他一脸愕然看向苏青,叫道:“姑奶奶,你以后动手时能不能给个提示?别总这样冷不丁害人行么?”

苏青站起身来,俯视着极为狼狈的薛秀成,她淡淡地道:“麻烦你以后说话,先在心里打个草稿。”说着转身,推门离去。

薛秀成叫道:“姓苏的,你先别走啊!还想带你去京城见见世面呢!”

门外传来苏青的鄙夷声:“不必了,难不成你还想带着我去见踏雪阁中的那位,你想恶心那人,不是还有个峨眉掌门?我若见了那女子,脾气可就不好了,一个不小心就得给她身上留下个血窟窿,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薛秀成听了这一番离别赠言,他没有针锋相对回以调戏言语,只是苦涩一笑,关上了房门。

屋内陈、吕两人皆是没有作声,陈抟是不明就里,吕七进则是深谙这白发男子的心性,无言以对。

良久,薛秀成道:“那婆娘可能真的不去了,这可不好,一路上三个大老爷们可就有些无味了。”

吕七进叹道:“谁让你口无遮拦?”

薛秀成撇了撇嘴,自知理亏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吕七进望向漫不经心的薛秀成,忽然问道:“你就真的打算将那女子囚禁一辈子?”

薛秀成笑了笑:“一辈子是有多长?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那她就自由了。”

吕七进道:“我跟你说了,并非是那女子下的毒,你何必折磨她又折磨自己啊?”

薛秀成不再言语,他只是暗想:“我囚禁你,却是在救你,万一西赵城破,你一个亡国公主,如何自处啊?世人不知我意,你又如何?”他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在你心中,早就是个死人了,是那皇宫一个角落里衣冠冢而已。”

陈抟虽不知何意,但看着他那落寞神色,也能猜出七八分,外面雪落无声,他拿起火钳子拨动几下炭火,说道:“以前我行走江湖,落魄时不能果腹,看尽了世态炎凉。那时候最简单的愿望就是娶媳妇成家,就算在黑暗中,只要有火光,一家人围炉而坐,就觉得人生很美好了。现在想想,很多人一生追求登峰造极,追求永远的爱,永远是有多远?它可能短暂的连你都看不见。”

薛秀成知道他这话中意味,口中却是调笑道:“娶媳妇成家?不知道江姑娘听到你这话作何感想啊?”

吕七进一脸无奈,陈抟却是洒然一笑。

暮雪说的对,薛秀成是悲伤的,有时候,嘻笑自若是最沉重的悲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