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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上元灯节

上元灯节,灯火家家市,箫笙处处楼。

江陵花市如灯昼,名门望族皆在府前扎大型彩灯,时称“山棚”。灯口千变万化,琳琅满目,有用五色珍珠结成网的“珠子灯”,镞镂精巧的五色染成的“皮灯”,五色蜡纸糊与的旋转如飞的“戏马灯”。

白发薛秀成,手持一盏无骨灯,走在熙攘闹市。此灯制作特殊,《武林旧事》记载:其法用绢囊贮粟为胎,因之烧缀,及成,去粟,则混然如玻璃球也。景物巧夺,前无其比。

走过繁华闹市,走到灯火阑珊处,孤灯夜走,江湖自傲。他缓缓停步,看见前方路上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浑身衣着荒诞不羁,灰白发髻上绑着一个枯瘦的葫芦。

薛秀成笑道:“胥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那个被唤作胥先生的老头笑了笑,说道:“咱们见过面吗?”

薛秀成道:“前几日在相府,先生为那秦家二公子治过病。在下碰巧去相府见一个女子,所以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想来,偌大一个相府,能够察觉在下气机流转的,也就只有鬼才郎中的弟子胥百草了。”

胥百草看向薛秀成,他脸色凝重:“医者,望闻问切。我不仅能察觉到你的气机,还知道你曾经身中空夺散之毒。”

薛秀成一本正经:“那先生可知道我曾经还是个死人?”

胥百草虽吃惊,却也相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身中空夺散之人,怎么可能不死?他道:“若非借助神力,你不可能再活。”

薛秀成道:“当日在相府,先生既然觉察出我的气机,为何不一语道破?”

胥百草笑了笑:“我是个治病的糟老头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必要惹得一身骚?”

薛秀成点了点头:“先生在等人?”

“等你。”

“等我?”

“你是个奇人,请你吃一顿火锅,你敢不敢?”

薛秀成朗声一笑:“有何不敢?”

城中楼市鳞次栉比,有一家烟囱之上,被放了个大锅,锅中浓汤咕咕冒泡,薛秀成望着老头将偷来的一碟子切好的生羊腿放入锅中,他哭笑不得,敢情吃火锅是这么个吃法?

老人家伸手扯断几截树枝在锅中搅了搅。他笑嘻嘻道:“刚下过雨,不好生火,不如这样来的方便。”

薛秀成苦笑道:“老前辈,你稍微留点缝隙,别把人家屋里弄的乌烟瘴气。等一下主人上来瞧,还不得被人追着打?”

胥百草哈哈一笑:“你这小子有些意思。说说,你是怎么又活过来的?”

薛秀成并不遮掩,说道:“天上有大仙唤作燃灯佛,得大仙燃灯留魂相助,侥幸重生。”

胥百草“哦”了一声,也不觉得如何耸人听闻,他解下头上的葫芦,晃了晃,将些个草药倒入锅中,说道:“这些佐料入味最是不错,老夫都要流口水了。”

薛秀成笑道:“可别流在锅里了。”

胥百草又是哈哈一笑:“你叫什么?”

“薛秀成。”

“前些年,有个平川将军,是你?”

“是。”

老神医叹道:“赵氏负你薛秀成,是该回来好好算算账了。”

“先生为何一点都不吃惊?”

胥百草瞪眼道:“有什么好吃惊?你当年中毒,我师父胥布公费心费神为你续命三日,虽然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你的性命,他老人家察觉到你的魂魄未散,留下一句谶语后,才驾鹤归西。你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不知。”

胥百草呵呵一笑,正色道:“此子命格无双,十年后当归。”

薛秀成叹了一口气,“胥老神医被江湖人称为鬼才郎中,老人以百年医术为我续命三日,以致于油尽灯枯而死,薛秀成有愧啊!想我一介匹夫,何德何能?”

胥百草并未言语,只是夹起一块羊肉,使劲吹了吹热气,放入嘴中囫囵吞下,又解下腰间酒葫芦,喝下一口酒。老人眯着眼睛,摇头晃脑,似乎在舌尖细细回味。半晌方开口道:“这羊腿肉不错,你尝尝!”说着将酒葫芦抛给薛秀成。

薛秀成一点不嫌弃这老头,仰脖先灌下一口酒,才夹起一块羊肉。

胥百草问道:“你身边都有哪些高人?”

薛秀成边吃羊肉边道:“天下高手榜,有三人在我身侧是友。还有一人现在是友,至于日后是敌是友,不知。”

“说来听听。”

“道士吕七进,谪仙人陈抟,川九宗苏青,这三人是友;聚贤庄主人轩辕靖,现在是友。”

胥百草点了点头,说道:“吕七进天赋异禀,一剑开天门;陈抟修习剑意,本来就是谪仙;苏青是你手中绕蝶剑的剑胎,非人非鬼。你虽然跟陈抟学了些广陵散的剑意,裨益并不会太大。武道一途,还是要稳扎稳打,你不同于这几个人,生来没有那么好的资质,习武注定不能跟他们走同一条路,否则就与那峨眉的周小妮子无异。就算境界上有所攀升,也是无根之木,难以长久,而且势必会付出惨重代价。至于那轩辕靖,他倒是个稳扎稳打的武夫,只可惜你们是利益之交,他不会指点你如何在武道上攀登。”

薛秀成点头叹道:“先生说的是。”

胥百草道:“我认识一个人,姓竹。他若肯为你指点一二,定会受益匪浅。我曾今有恩于此人,我若为此事求他,他定然不会拒绝。不过,至于指点多少,老夫不敢讲,得看你的本事。此人有魏晋风古,行事放荡不羁,你若能收服此人,他倾囊相助也未可知。”

薛秀成问道:“竹先生?”

胥百草点了点头:“此人不在江湖高手榜之列,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

这一年的上元灯节,皇宫没有大肆庆祝。一来,德政殿顶端莫名其妙悬着的一口金钟,尽管钦天监的天师们众口一词说是好兆头,什么天佑西赵,祥钟送福、什么聚拢气运,天下一统……说的是天花乱坠,皇上半信半疑,总觉得“送钟”不祥,也没有兴致开宴。又兼那“送子观音”周成成无缘无故在秦远的相府中失踪,向来深信神鬼之说的赵希更是恼怒。所以比之往年的元宵佳节,宫中尤其冷清。

饶是如此,皇宫中依旧是张灯结彩,膺福、清燕、明华等殿灯火辉煌。同时又在丽正门搭起五大高的彩灯楼,称为玻璃灯山,上千只各式精制的彩灯,怪怪奇奇,无奇不有。正中用正色玉栅灯排成“皇帝万岁”四个大字。

二鼓时分,乐声四起,烛灯彩旗纵横,皇帝赵希乘辇,一路观赏游览,直登上丽正门城楼。虽未如往年那般宴请百官,却也举办了不小的家宴,宫中娘娘但凡有品阶者皆能入席,还有太子、亲王、郡王、以各大异姓藩王皆在坐下。

皇帝端坐主位,萧皇后在其左侧矮三寸紫檀桌,紧挨着的是娴贵妃,按评级排座,坐于最后的是阮才人。主位右侧,太子之后是宣王,接着是宁王,按长幼之序排位。

娴贵妃貌美且善妒,并无子嗣。皇上五位皇子中,太子是已故先皇后之子;宣王是已故皇贵妃之子;宁王母妃早逝,身前为嫔位,死后追封为静妃。

娴贵妃正因为周成成失踪一事暗自窃喜,她可不信鬼神之说,心想算她命好,省得到了宫中,若不得宠还好,若是得宠,自己也有本事叫她生不如死。娴贵妃心中得意,转眼望见皇上却是面无多少喜色,当下也不敢造次。因瞥见坐在最后的阮才人心不在焉,当下笑了笑,问道:“阮才人,听说公主失踪,还没找到吗?”

这位阮才人,自然便是玉禾公主的母妃了。公主失踪三个月,至今踪迹全无,阮才人夜不能寐,一日去向皇上打探消息,却是碰在皇上气头上,被他一把抓起桌上砚台,砸的满头血水与墨水交融。身份低微且年老色衰不得宠的女子,眼泪往肚子里吞,挂念女儿日渐消瘦,如今更是面有病色。

她见娴贵妃一脸得意之色,轻声道:“回娘娘,并没有找到公主。”她看向皇上,小心翼翼道:“皇上还在派人找呢。”

赵希看了阮氏一眼,没有说话。

娴贵妃“哦”了一声,说道:“公主不会是自己跑了出去,故意不愿意回来吧?”

“娘娘说笑了,公主并无别的去处。”

娴贵妃轻笑一声:“是吗?我怎么记着,公主是那叛将薛秀成的遗孀呢?”此话一出,阮才人并不言语,只是看向皇上。

娴贵妃一语既出,顿时后悔,这些年,在皇上面前提起薛秀成可是犯了大忌!她转头望向皇上,见他眼中已有怒意,当下吓出一身冷汗,顿时噤若寒蝉。

一时间,整个殿堂落针可闻,半响,皇上开口道:“玉禾是朕的女儿,早就与那逆犯没有任何关系。公主失踪之事有些蹊跷,朕会加派些人手去找,此事,交给……宁王去办吧。”

宁王起身施抱拳礼道:“儿臣领命。”

太子和宣王的嘴角皆是浮出笑意,知道也就是这般无关轻重的小事,会交给宁王去操办。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宁王坐下。宁王落坐,宣王转头道:“玉禾失踪有些日子了,我这些天忙过了头,有些顾不过来,还请三弟为妹妹多费些心思。”

宁王笑了笑:“那是自然,大哥与二哥忙于处理政务,就算有心也难免力所不逮。”

太子正吹拂茶水,闻言手指一颤,眼神透出一抹阴毒。朝中太子和宣王相斗,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太子捏紧茶盖,恨不得那茶盖就是宣王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