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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又相逢

江陵城的踏雪阁,是一座极大的庄园,园中有一高阁,名曰踏雪。前院做着茶楼歌坊的生意,正逢元宵佳节,赏灯吟诗猜谜,热闹非常。后院却是异常冷清,那里关着一位既尊贵又卑微的女子。她曾今辉煌无比,是红袖榜上排名第三的女子,是皇帝的女儿,是平川将军的妻子。如今,却在一个冷清的角落中,无人问津。

踏雪阁的阁主徐雨生,是个满腹诗篇的风流文士,也是昔日平川将军的谋臣。他与潼川陈湘,一个擅长阳谋,一个擅长阴谋。这些年在京城经营踏雪阁,于风花雪月中掌控了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

元宵佳节,徐雨生断定薛秀成会来踏雪阁。他没有在前厅招待客人,只是去了后院,去看望那一位灯火阑珊处的女子。

她还是倚窗而站,看着窗下结着薄冰的湖面发呆。这个女子从来不问这是什么地方,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那个自称徐雨生的男人若来,她也不介意与男子说两句话,只是一切都是心不在焉。

徐雨生温言道:“公主还在看湖?”

“不,我在看鱼。”玉禾公主漫不经心的说。

“鱼有什么好看?”

“它们在冷水中游。”

“它们是鱼,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都要在水中游;不管是热水还是冷水,都只能在水中游。如果有一天它们离开了水,那就离死不远了。”

女子笑了笑,徐雨生感到一阵恍惚,她轻声问道:“那你……是什么?”

“我也是鱼,在江湖中游。”

“那么……我呢?呵呵,我不是鱼,只是无根的浮萍。”玉禾公主自言自语。

楼下,湖边,有一个白衣男子负手而立,他的手在颤抖,心在痛。他抬头看着玉禾公主模糊的身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时候,公主刚刚嫁到平川将军府。

薛秀成喜欢那个女子,却不得不在很多时候压抑对她的情感。为了二十万薛家军,为了玉禾公主。

那年公主入薛府,府中下人都觉得这位公主和善可亲,但凡公主在的地方,连她周围的空气都是暖的。薛秀成依旧沉稳严肃,只是眼中多了一些难以察觉的温柔。

薛父不问家事,薛母早逝,家中一直由薛秀成的祖母薛老夫人主持家务。老夫人不喜欢那个远嫁而来的公主,虽然没有明说,薛秀成却是清楚。

那一日,他带着初入府的公主到老夫人居室请安,尚未进门,便听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公主殿下驾临,老身有失远迎。”

公主有些惊慌地看着薛秀成,后者却是面无表情。她忙走进屋内,向老夫人行礼道:“阿禾嫁入薛家,只求老祖宗当阿禾是孙儿媳妇,千万莫以我是公主而事事周全,如此反倒生分了。”

说罢,才微微抬头望去,老夫人正躺在内堂床上,帷幔之中看不清楚。公主又道:“老祖宗身子不好,阿禾是新妇。该当尽心服侍汤药,老祖宗若不嫌弃阿禾笨手笨脚,今日便搬来近前。”

床上老人笑了笑,道:“你有这份心我便欢喜了。只是一来我这病不好,怕过了病气给你;二来你是新妇,当为沈家延续香火。便不必过来了,再者我向来喜欢清静,便是秀成平时也不必晨昏定省,公主也自然不必如此。”

公主还待说话,薛秀成却微微碰了碰她的胳膊,只听他道:“扰了老祖宗半日,秀成与公主这便退下了。”说着拉住公主的手臂便往外走。

回去路上,经过一片梅园。腊梅开得正盛,幽香轻浮,在清冷白雪之中别有一番风韵。

公主看向那满园子的腊梅,笑道:“这梅花之中,我最爱腊梅,又香又好养,最是温润大方。”她回头望向薛秀成,继续道:“我要折下几枝养在屋内,好么?”

没想到薛秀成却干净利落说了两个字:“不行!”

公主瞪着一双颇为水灵的眼睛,从未见过薛秀成表情这么凝重,她问道:“为什么?”

薛秀成向这毫无城府的女子走近了几步,女子一个踉跄,抬头望着一脸严肃的男子,讪讪地道:“不行就不行罢。”

薛秀成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在这个薛家,一个人的房间如果太香,那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玉禾公主满心不解,但见他实在不像在开玩笑,只好点了点头,她讪讪然道:“红梅不香,你……喜欢吗?”

薛秀成轻轻了一口气,说了两个字:“喜欢。”

寒梅绽开的那天,雪花飞扬,薛园一片琉璃世界。公主阿禾披着鹤氅,手捧一束沾雪红梅,悄悄走向薛秀成的书房。年关将近,薛秀成连日闷在书房,处理薛家在朝廷和江湖上的琐事。阿禾本想给薛秀成一个惊喜。

可是她刚刚走到窗下,便停住了脚步。房中,薛老夫人似乎颇为震怒,正在斥责秀成。

只听老夫人道:“温柔乡即英雄塚,你可不要沉迷于那个狐媚妖女!”

薛秀成语气平静,说道:“祖母明鉴,我对公主只是逢场作戏。公主是皇上的女儿,唯有如此,皇上才能安心。”

阿禾怔怔地站在雪中,手中的梅花掉落,散了一地。薛秀成听到声音,忽然剧烈咳嗽几声。老夫人听他咳嗽,说道:“闲时好好保养自身,我先走了。”

薛秀成道:“孙儿恭送祖母。”

老夫人摆了摆手,道:“不要送了。”

薛秀成见老夫人远去,急急回到屋内推开后窗,哪里还有人影?唯有梅花散了一地,在白雪之中,殷红如血。他急匆匆回到内苑,院中红梅簇开,鲜艳可爱,几个丫鬟正在院中玩雪,笑语连连。其中有个丫鬟蓦然看见薛秀成,惊道:“将军!”薛秀成平日在书房处理事务,从没这样早回来过。

薛秀成急切问道:“阿禾呢?”

那丫鬟奇道:“夫人捧了一束梅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薛秀成道:“有人跟着吗?”

那丫鬟道:“夫人兴致极好,没让我们跟着。”

薛秀成的心沉了下去,他的神色由焦急变成忧心。那丫鬟害怕起来,颤声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们这就去找。”

薛秀成摆手道:“不用找,没什么事,你们各自走开吧。”说着抬步往外走。

他不敢惊动老夫人,独自一人冒雪而行,找遍了薛家的每一个角落,也没看见阿禾的影子。

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内苑,却发现阿禾披着一件大红披风,俏生生地站在苑前张望。薛秀成眨了眨眼睛,他眼中一红,上前抱住阿禾:“阿禾,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阿禾笑了笑,柔声道:“你怎么了?我不过去外面逛了逛,听丫头说你下午回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薛秀成满脸不解地看着阿禾,一时无语。阿禾笑道:“秀成,我跟你坦白,我今日偷偷去书房找你了。”

薛秀成看着她含笑的眼睛,有些琢磨不透。

又听阿禾笑道:“我到了窗边,就听见老夫人的声音。老夫人一向严厉,我捧花见你已是不妥,若叫她见着了,恐挨训斥。吓得我扔了梅花就逃了。”

薛秀成看着她,心道:“阿禾,你当真没听见我和老夫人的谈话么?”

阿禾笑问:“秀成,你怎么这样紧张?”

薛秀成问道:“你下午去哪了?”

阿禾道:“我在玉落淙的亭子上坐了坐,然后就回来了。”

薛秀成见她脸色无异,暗暗松了一口气,轻轻抱住她道:“阿禾,在这园子里,我只能是薛家的嫡长子,二十万将士的将军。有时候,为了保全你,只好说些违心的言语。”

阿禾倚在他的怀中,说道:“我明白,你有你的不得已。”薛秀成不知道,她的眼中泛着泪光。

那一日晚间,公主看着睡梦中尚自皱眉的薛秀成,她多想伸手将男子微皱的眉心抚平。

……

踏雪阁楼下,白衣男子忽然折下一截枯树枝,双足轻点,跃上湖面,广陵剑气游荡在湖面,势若游龙,气贯长空。

阁楼上的女子忽然怔住,望着湖中舞剑的男子,她忽然跑下楼,来到湖岸,只是想看清楚男子的面容。男子猛然凌空一翻,剑尖直指玉禾。剑气凌厉,破空斩去公主头上的几缕青丝。

公主一怔,抬眼看着他,定定站在原处,硬是没有躲开。

白发男子笑了笑,道:“有些骨气。”说罢翻掌收剑,负在身后。

公主望着那一头白发,望着有些僵硬的陌生面容,她的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你是谁?”

白发男子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阿禾只是觉得,那眼神、那声音、那气度……何其似曾相识!可是,他明明不是他,眼前的这个男子有着一头慎人的白发,有着完全没见过的容貌,那个人,早就死了十年啊!怎么可能是他?

公主声音有些发颤,她又问:“你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