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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一个大案告破以后,趁乐长怀高兴,韩平路自己掏腰包,请了乐长怀一顿酒喝。俩人都喝得兴奋了,乐长怀拍着韩平路的肩膀说:“平路,不错,好好干。比我有出息!”

韩平路眼里就含了泪,他满满斟了三杯酒。说:“乐队,自从认识了您,跟您学了不少东西,不光是专业的,还有您的为人!这比什么都重要。您不说,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您是有意的在拉帮我。今儿,我就正式拜您为师啦!”

说着,一连干下了三杯酒,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弄得小饭馆里吃饭的人们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一个歪着脖子看他们。连一向反应灵敏的乐长怀,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明白怎么回事时,也激动得泪眼叭唧的。他急忙拉起韩平路,说:“平路,咱们可不兴这个,咱们可不兴这个!”

自从那次以后,韩平路见了乐长怀,就以老师相称了。

韩平路调公安局的事,乐长怀找了林政委。林政委答应得很痛快,说:

“行啊,你让他弄个材料,我提到局办公会上研究一下。”

一研究就研究了好长时间。

乐长怀再问他时,林政委说:“研究过了,让人事处了解一下韩平路的情况,如没什么问题,就发商调函。”

乐长怀说:“调一个人,还这么难。”

林政委说:“咱这是公安机关。这还是我盯着,要不,还不知道等多久呢。”

人事处了解了韩平路,没什么问题。要发商调函了,局长调走了。又来了个新局长,把调人的事给压下了。说他刚来,不了解情况,人事上的事先放一放。当然,这不是针对韩平路一个人的,还有别的人要调公安局的和局里内部的人事调整。

新局长终于放行了,人事处发了函。问题又卡在了太阳厂:厂长罗驷子不放。

公安局经常借调韩平路,这会儿又要真正调他了,罗驷子就认为韩平路是个人才,便找他谈话了。太阳厂是大厂,厂长一般是不会和普通职工谈话的。找韩平路谈话,已是破了例了。

“小韩,”罗驷子很严肃地说,“公安局来了函,要调你。”

“厂长,我知道这件事。”韩平路说的也很坦率。

“我只问你,想不想去?”

“想去。”

“我要是不让你去呢?”

韩平路从老厂长的眼里看出了什么,思考了一下,说:“中,我听厂长的。”

罗驷子的脸就舒展了许多。说:“把话说开了吧,你想去公安局,我放你走;你如果不去,厂里安排你。社会上要安定,靠公安局;厂里也需要安定,就靠你们保卫处了。”

这使韩平路颇费了一番思量,公安局是他向往的地方,可是,你是太阳厂的人,虽然厂长说你想去他可以放你,看今儿这个阵势你要是真去,他未必就放;他不放,你一点尿也没有。命运在人家手里攥着,何况厂长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韩平路就又说了一句:“中,我听厂长的。”

罗驷子把商调函往抽屉里一放,说:“听我的?不走了!”

韩平路的心就往下一沉,心想这不但对不住热心肠的乐长怀老师,很可能在自己人生道路上失去一次机遇呢。殊不知,这一下对韩平路的人生道路却起到了关键作用。

没多长时间,厂里调整中层干部,韩平路当上了保卫处长,厂长罗测子说话是算数的。这是韩平路想像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太阳厂的规格是地市级,保卫处长理所当然就是县处级了,韩平路一跃成了厂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韩平路痛惜失去了进公安局的机会,但一下子当了保卫处长,县处级,心里也就平衡了。

也许正是这个县处级,一下子激发了韩平路心底深藏着的什么和勃勃雄心。

阿姨早早送来早点,早点是很精制的点心和牛奶,点心精制的像工艺品。乐长怀草草地吃了一些,他不习惯吃太精制的东西。然后告诉阿姨一声,就独自出去了。

时值初秋,蓝天高远,金沙海岸的气候已经有了几分凉意。旅游旺季已过,人渐稀少,乐长怀喜欢的就是这样。他怕寂寞,但又喜欢清静,像旺季那样,街上像人粥,海边煮饺子似的,他心里烦。

乐长怀来到海岸,终于看到海了,很近的距离看到海了,海水缎子一样蓝,很平静,像是还没有睡醒似的。虽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海了,但还是顿时感到胸怀宽阔了,世界博大了。都说水平如镜,他感觉到的海水却是有弧度的,和地球的弧度一样。

他索性走下海岸,他想靠海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乐长怀猛然发现海岸下有一片巨大的礁林,那大概是礁石被海水千百年冲刷浸泡而成的。礁石千姿百态,有的高达数丈,有的状若怪兽。礁林里看似没有路,无从下脚,若深入下去,却又千回百转,气象万千;礁石有的尖如犬牙,踏上去硌脚,叫你不敢久留;有的陡如峭壁,似支支利刃,叫你不敢触及。整个礁石林扑朔迷离,像一座迷宫,得仔细辨认或作些必要的记号,方不至于迷路。礁石林虽有格外一番兴味,却有迷路的危险,让你有来无回。因此,敢到礁石林里走一走的人不多。乐长怀踏着礁石,一步一步地深入了。他是为了试试自己的脑筋和脚力。

大约二十分钟后,乐长怀累得出了一身汗,顿感周身轻松,却不知现在身置何处了。想稍事休息一下,辨认一下方向,却无立足之地,更不用说能够找到坐一坐的地方了。突然,他听到身后呼地一声枪响。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哪里来的枪响?经验告诉他,那枪声出自正宗的军用“五四”式手枪,在这林立的礁石林里,枪声传得不远,回音却很大。乐长怀本能地望了望,枪声过后,再无任何动静,只在不远处,有一股淡淡的蓝烟,正在悄然地散去。有人要暗算我!这是乐长怀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他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腰间已是空空荡荡的,退下来的时候,心爱的枪已经上交了。他只好紧贴在一块礁石后边,静观动静。海鸥在上空悠然地盘旋,礁石林里也是静静的,没有丝毫动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乐长怀仔细地判断了一下方位,警惕地朝那股蓝烟升起的地方走去。看着不远,七拐八转,却转了好大一会,费了好大力气。眼前的场景使乐长怀惊呆了:黄玉臻一身晨练短打扮,躺在一块龟背似的礁石上,左臂及左半身已被鲜血染得一片鲜红;她的左臂上,血还淌着。

乐长怀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朝黄玉臻走近。他蹲下身,叫了两声:“黄玉臻,黄玉臻!”

黄玉臻没有应声。

乐长怀察看了一下黄玉臻的伤情,发现只是左臂上有一处枪伤,左半身的血,是洇上去的。看来,子弹没有击中黄玉臻的要害,她是被吓昏了。

乐长怀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条布,为黄玉臻包扎了伤口。他在周围察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只在一汪清清的水里发现了一只亮晶晶的弹壳,他把弹壳用纸包好,装在衣兜里。救人要紧,就只好背起黄玉臻姑娘,想顺原路返回。可哪里还是来时的路啊?乐长怀无法辨认了。好在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他辨好方位,背着黄玉臻,跌跌撞撞,疾步而去。

来到岸上,已快晌午了。乐长怀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他拦住一辆出租车,说:“快,快去医院!”

出租司机停住车,却被这个男人和他肩上的女人惊呆了。男人气喘吁吁,一身血水;女人不知是死是活,血淋乎啦的……,发生了什么事?司机不但担心血污染了他的车,更害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沾了包,就想拒载。

乐长怀急了,吼道:“我是公安局的,救人要紧,不准拒载!”

拉开车门,先放下黄玉臻姑娘,自己也坐了上去。又吼了一声:“快开车,去医院!”

下午三点多钟,黄玉臻醒了,但被惊吓得情绪尚不稳定,紧张地好像危险时刻在跟随着她。当她知道是乐长怀救了她时,感激得直掉泪。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黄玉臻的情绪才稍稍好了些,还吃了些东西。乐长怀有意地和她聊了一会儿天,缓解了一下她的情绪,然后慢慢将话题转到了案子上。问:“黄玉臻,你看见向你开枪的人了吧?”

一提起个话题,黄玉臻的身子由不得搐动了一下,但她知道是为了破案,还是想了?想,说:“没有,我只顾着往前走了。”

乐长怀慢慢地说:“你平时感到会有什么人要加害于你呢?你和什么人结下了仇么?比方说有人和你搞对象,被你吹了;比方说有人想千方百计得到你,而又没有得到?……”

黄玉臻姑娘说:“没有啊。倒是有人追求过我,却从没有跟谁深入进行过。所以,我没有搞过对象也就没有吹过,更没有和谁结下仇。”

乐长怀有点不解了,改了话题,说:“那你为什么大清早到那个地方去?”

黄玉臻说:“没事的时候,我天天都到礁石林去的。刺激,好玩,我不愿意只在平坦的海滩上走。今儿,韩总走了以后,我就又去了。”

乐长怀有些不解了,韩平路是从来不跟他说谎的。就说:“韩总不是说他昨晚连夜赶回上谷去么?”

黄玉臻就有些烦躁,大概是伤口疼了,或是触动了她心底的什么。乐长怀觉得现在是谈不出什么了,也只好作罢。

乐长怀不知不觉中犯了个错误,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他竟没有报案,在他的意识里,他已经上了这个案子。直到当地公安机关(可能是出租汽车司机报了案)找到他,他才恍然大悟。说:“哎呀,你们看,我竟忘了报案!这下好了,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了。”

来人认出了他就是乐长怀,说:“你就是上谷市的乐队啊?久闻大名,久闻大名。你是现场目击人,又是侦探专家,就别想脱干系了。你上,我们全力配合!”

乐长怀说:“什么专家,你们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谁吃几碗干饭,别人不知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啊?案子发生在你们辖区,你们弄。我是退了的人了,来这里玩玩,偶尔碰上的。”

来人说:“乐队,可别那么说,天下公安是一家,世界上还有国际刑警组织呢。都是为了案子,为了打击罪犯嘛,还分什么你我啊?再说,案子发生在我们这里,被害人却是你们太阳集团的。”

乐长怀只得给局长张少平挂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并请示怎么办。没想到张局长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说:“还问我怎么办,你不是早已经上了么?”乐长怀说:“我本是来玩玩的,碰上了。”

“不管怎样吧,上了就上了。不过,要以当地公安机关为主,案子发生在人家的辖区,也是尊重人家嘛!”

“要不,我就撤出来?我已经是退了的人了啊。”

“你是退了,共产党你还没退吧?”

乐长怀就无话可说了。

谁是枪击黄玉臻的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她?是情杀,仇杀?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乐长怀和当地公安人员分析排查过情况,又一起去了一趟现场,潮起潮落,现场已被海水冲刷的干干净净,连黄玉臻的血迹也没有了。

黄玉臻是乐长怀和韩平路为一桩案子出差北国冰城在一家宾馆认识的,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黄玉臻是一位中国和俄罗斯混血儿,从外型上看,她继承俄罗斯的血脉似乎还要多一些。身材高挑,皮肤细腻洁白;眼睛黑里透着微微的蓝,鼻梁高挺;头发黄中透黑,瀑布一样自然又有些自然弯曲。

黄玉臻的美貌差点使韩平路倾倒,要不是那时他已经结了婚,要不是他已经是太阳厂的保卫处长,说不定他会不顾一切地追她的!

黄玉臻毕业于东北某大学外语系,外语系毕业的大学生却到了这家宾馆做服务员,那时大学生已开始贬值。黄玉臻却不在乎这些,整日朝气蓬勃,一股青春活力,性格开朗,好像和谁都谈得来。她和韩平路稍稍熟悉之后便向他倾诉了自己的一切,不值班的时候,还跟他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去舞厅。

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乐长怀的眼睛,韩平路也没有背着他的老师意思。他将他和黄玉臻的交往,一一向乐长怀作了汇报,连细枝末节也交代的一清二楚。乐长怀虽是军人出身,又做着公安工作,可以说思想是比较传统的,但他从不认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交往,哪怕有点什么就是什么毛病,自己不就和夏冬天有一些只有心底才能说清的什么嘛?何况年轻人啊!乐长怀听了韩平路说的经过后,说道:“千万别弄出什么事来啊,那就有损我们公安的形象了。”

韩平路笑道:“那是自然。老师,我还是能够把握分寸的,何况,我也是有妻室的人了!”

他的妻子是本厂化验室的化验员,名子叫周洁,人长得十分标致,又温柔大方。韩平路刚当上当保卫处长时,两人结的婚,还是老厂长罗驷子的大媒。

韩平路结婚时,乐长怀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后来,韩平路携妻登门看过他,乐长怀很高兴,围条围裙做菜招待他们。韩平路事业有成,小家庭美满,乐长怀也觉得脸上光彩,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幸福,好时候全让你们赶上了。”

说得韩平路和周洁小两口就笑。

没过两年,韩平路向乐长怀透露了一个令他惋惜的事实:周洁不能生育。

乐长怀说:“我以为你们夫妻一心放在事业上,晚生晚育呢。怎么,去医院查过不?”

韩平路说:“查过,北京的大医院都查过呢。是她不行。”

乐长怀沉思了一会,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结婚以前,又不能试。既然成了一家,感情又不错,凑合着过吧,有机会抱养一个也是可以的。何况,人除了传宗接代,还有事业。”

乐长怀的劝说没有解除韩平路心头的阴云,韩平路从内心里是一个传统思想十分浓厚的人,尤其是在韩家香火的问题上,可以说还是个十分顽固不化的人。

韩平路曾经打算和周洁离婚另娶,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流露过,就是在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流露过。此时的韩平路,已经从保卫处长的位子,调为厂长办公室主任。虽然是平调,但却离太阳厂的权力中心近了一步。起码,韩平路自己感觉是这样,他不能因小失大。他知道,现在正是他事业的起步阶段。人的一生很漫长,又很短暂。但关键的时刻就那么几步,甚至一两步,抓住了,就可能一顺百顺;抓不住,机会就不会再来,很可能就会永远地失去了。

韩平路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一点。

实际上,韩平路对他个人前程和韩家后继有人问题,都看得得相当重要。他要干出自己的事业,又要韩家的香火,自己的子嗣!假如非要他两者必选其一的话,他还是要选个人前程的。他认为有了个人前程,什么问题包括韩家的香火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的。

韩平路传统思想之所以如此根深蒂固,根子是来自他心灵深处那至今还在淌血的创伤。

韩平路生在农村,他的爷爷和父亲那时,日子过得还说的过去,地有十多亩,房有**间,也可谓是小康之家了。土改时,韩家划的中农成份,没受到什么大的冲击。不如人意的是韩家几代单传,人丁不怎么兴旺,在村子里受了不少欺侮。韩家有块老宅子,说这话时到了韩平路的父亲这一辈儿上。老宅子宽宽绰绰,周周正正,令人羡慕。韩家的隔壁是村支书家,村支书家的宅子窄不说,还是一个刀把形。村支书几次提出买韩家的宅子一多半去,并且还托人说合过。韩平路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肯,视老宅子如命,老宅子是上祖传下来的。十几亩好地,平分了,没有了,就剩下这么一块老宅子了。祖业呀,动不得的啊!如果在他手上失落,连祖宗也对不起了啊。

村支书倒是没有说什么,可从那以后,韩家几乎没有一天安宁过。有一天晚上,韩家柴禾垛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躺了一口袋麦子。第二天早上,韩家的人还没有发现,村治保主任就来了,说是队里粮食仓库被盗,顺着麦粒追到你家来了。果然,在柴禾垛里查出来了!

韩平路的父亲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治保主任也不让他说。就用绳子绑了,带到大队,吊在房梁上,蘸着水的绳子就一下挨一下地抽了个满身。

以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回。韩平路的父亲受尽了皮肉之苦不说,在村子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韩平路的父亲痛定思痛,咬咬牙,把老宅子的一大半卖给了村支书。说是卖,价钱也议好了,却一个子儿没给,只给了一纸空空的文书。

宅子卖了,村支书家的宅子周周正正的了,韩家的宅子却成了窄窄的一条。韩平路的父亲像剜去了心,从此一病不起,他不是心痛村支书不给钱,而是心痛失去了那老宅子啊。不久,父亲去世了;又不久,娘也殁了。娘是被村支书糟蹋了,死在柴禾垛里。

那时韩平路还小,但这一切,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觉得,村支书就是村里的皇上,是高大无比的,是至高无上的!那时,他最高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也要做村支书,做村里的皇上!另一个想法就是要千方百计地使韩家的人丁兴旺起来,因为村支书不光是村支书,他还有四个虎一样的儿子,没有人惹得起啊!

后来,韩平路能够做到太阳集团的老总,无不是他心里那个烙印在无时不刻地激励着他敲击着他的结果。当然,也与他后来眼界开阔和他的勃勃雄心有着重大关系。

那年冬天,部队来村子里接兵,韩平路报了名,然后就尾巴一样死死地跟着接兵部队的连长。村支书百般阻挠,不让韩平路当兵,不给他开介绍信,不给他打材料。村支书看出了韩平路在家里什么也不是,一出去将是一只虎!

无奈接兵的连长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了韩平路,死活要带他走。连长说你不让他走,你这个村子里我就谁也不带了!村支书这个土皇上也就没了一点脾气。

韩平路在部队上没有成为一只虎,当兵回来却也没有再回到村子里去,而是进了太阳厂当了一名保卫人员。当他到做到太阳厂保卫处长时,村支书死了,村支书的四个儿子揣着钱找到韩平路,点头哈腰地要把韩家宅基地的钱还给他。那时,他们哥儿四个里老小也已经四十多岁了。韩平路看似很大度,却是十分刻薄,说,我知道你们有一天会给我送钱来的,就这几个钱啊!你们哥几脑子不清楚,回去请个明白人帮着算算利息是多少,我也没有太额外的要求,按银行的利息就行。银行什么时候涨息,什么时候降息,一一算清楚就行。过了好一阵子,他们还真的请人算清了,又拿了钱来。韩平路说,搁下吧,这一笔账我们两家好歹总算算清了。可是,我爹的死,我娘的死,这一笔账,你们哥儿四个想想,怎么算,怎么清啊!

哥儿四个一听,一个一个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就是害怕韩平路提起他爹娘的事才把宅基地的钱送来的,谁知,韩平路还真的提起这件事来了。

此后,虽然韩平路没有再提起他爹娘的事,哥儿四个却整天提心吊胆的,好像总觉得说不定哪天会大祸临头一样。

两年多以后,哥儿四个就有三个相继离开了人世,剩下了一个老四,也疯疯癫癫的了,整天满街筒子乱跑,嘴里呜啊呜啊的,人事不知了。

韩平路从厂长办公室主任,提升为副厂长,正值厂子处于低谷的危难时刻。国有企业改革,太阳厂也像其他企业一样,举步维艰,一下子到了濒临倒闭、上不来下不去的两难境地。某军事设施都进了军事博物馆了,太阳厂还用五六十年代的老设备为那军事设施生产零部件,你生产了产品还给谁去啊?

厂长罗驷子提拔韩平路为副厂长,人们有争议,认为他提拔心腹。韩平路懂什么啊,干了几年保卫就能当副厂长?企业又不是公安局!有总工高工头衔的副厂长们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他。好在韩平路做厂办主任时,对他们都不错,伺候的妥妥贴贴的,也就没有人明着说什么了。

韩平路不吭不哈,在罗驷子和老总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韩平路出主意并征得厂班子同意,一下子把太阳厂砍成三半:一是生产农用三轮、手扶拖拉机,占领农村市场,维持生计;二是他在上谷市的西部五十里处山区买下一万四千亩荒山,打发一部分工人,当然是老弱病残到山上去植树造林,还办了养殖场,养鹿、养貂、养羊什么的。韩平路说,对不起了老少爷们,非常时期,咱们自个挣自个一碗饭吃吧。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他们自己找饭吃,守住这一万四千亩荒山就行了。这就遭到很多人特别是上山的这部分人的非议,说我们是老军工了,为国家做出过多大贡献啊,国家怎么着也得管我们。就是不管了,我们就是要饭吃也不上山开荒种地养牲口啊!这成了什么事了?我们这是被发配了,还是被劳改了?(未完待续)